修訂版後記(2 / 2)

毛澤東在回答羅稷南的問題時,異常尖銳地指出魯迅身上的突出的存在:個人主義與自由意誌。其實在此,他已經有力地觸及了個人行為背後的隱形結構。然而,魯迅的自由—權力哲學長期成為禁區,即使有人論及,也都十分薄弱。而今,毛澤東以猜想的形式打破了這個禁區。我們發現,在科學研究中,猜想可能比實證準確。

1984年,“清除精神汙染”運動剛過,即著手寫作這部魯迅傳記,完成已是1989年。整個80年代中後期,我同時生活在兩個世界——現實世界與魯迅世界——中間,感受是深切的。傳記的框架,也就是魯迅的人間性,可以說就在真理、權力、自我三者的互動關係上展開,自由與權力構成基本的內在張力。90年代的空氣很祥和,魯迅的話題似乎頗吵鬧。至今翻檢舊作,仍然覺得沒有什麼特別需要增添的,除了根據新發現的材料訂正一處史實以外,也沒有太多的東西需要刪汰。而這,正好是自己多年不見長進的根據,很教人汗顏的。

傳記從寫成到一版再版,深獲李士非、岑桑、尚鈞鵬諸先生的關懷與幫助;出版之後,又獲不少專家與雜家的謬獎,尤其是輾轉傳來的一些無名青年的書信和電話,使我長懷感激而且不安。今年6月,安徽教育出版社唐元明先生誠邀再版,除了認真修訂,言辭的答謝實屬多餘。

是魯迅把我和眾多相識或不相識的人們聯係到了一起。由是,我再次被告知:一個人的力量有如許偉大!

2002年12月21日,旦祥村第四版後記

承蒙王培元先生的盛意,在時隔八年之後,《人間魯迅》得以新版麵世,是很可感謝的。

上世紀90年代之後,有兩大文化現象同魯迅有關:其一是知識界把魯迅當作“激進主義”的代表人物,群起而攻之,曰“褊狹”,曰“左”,曰“仇恨政治學”,如此種種,是同“告別革命”、“反思五四”一類宏論一起出現的。其二,是教育界把魯迅作品清理出教科書之外,為此,還曾引發媒體一時的哄鬧。對於前者,我曾作文略陳己見,於後者則未置一辭,無論怎樣,卻始終認為,這類現象的發生是正常的、必然的,無非是社會思潮的一種反映,不足怪異。至於魯迅的聲譽是否因此受損的問題,看看他本人的自白便可以知道,他說,“我所憎惡的太多了,應該自己也得到憎惡,這才還有點像活在人間;如果收得的乃是相反的布施,於我倒是一個冷嘲,使我對於自己也要大加汙蔑……”他原本便不想活著討人喜歡,身後被人“紀念”,——簡直太驕傲了!

僅僅因為有人對魯迅施與攻擊以顯示其優越,至今覺得重版這部關於魯迅生平的著作,還有那麼一點意思,至少對我個人來說是這樣。我不認為傳記就一定是純“客觀”的書,在這部書裏,一樣寄存了我的愛憎,不平與抗爭,向往與追懷。

此記。

作者

2010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