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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入冬以來銀灣一直下雨,而且這雨一點不幹脆,纏纏綿綿遲遲沒有走的意思。一輛日本三淩吉普車從市委大院開出來,繞過大西南酒店,在一個個停建工地旁邊轉著圈圈。道路不時有一灣積水,車輪輾過去便泥濘飛濺。市委書記柳和仁一改往日總坐後座的習慣,坐到了司機旁邊。他是想好好看看銀灣的停建工地。據城建部門提供的情況,銀灣的工地大部份都停工了。國家宏觀調控,他估計到將有不少項目受到影響,但無法想象會是這麼嚴重。

炒地跟建立開發區、跟土地成片開發有沒有關係,有多大關係?工程停建是不是炒地造成的?

將土地成片劃出去,給開發區更多的自主權,可以調動投資者的積極性,但也容易失控。如果當初一意識到有人炒地,就馬上采取措施,還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嗎?

銀灣開始有人炒地,市委市政府領導就知道了。但大家對炒地看法不一致。有人說,地越炒越熱,不管怎麼炒,得益的都是銀灣。有人說,政府批出去的地每畝才幾萬、十幾萬元,讓人炒到幾十萬,政府吃虧了,而且這地炒去炒來也不知最終能不能開發得了。柳和仁當時猶豫不決。那些天,首都的領導外省的領導蜂湧而來,他整天陪著他們參觀,也無法靜下心來考慮太多的問題。他總覺得銀灣已經坐上一輛高速行駛的列車,誰會想到列車會突然急刹?他也沒有意識到地炒得越來越厲害,對炒地的弊端也估計不足。到了後來要製止,已經來不及,也用不著了。

汽車來到大西南花園時,柳和仁讓司機停下車。大西南花園停工比較遲,但畢竟還是停了。往日繁忙的工地,在風雨中顯得寂寞,瀟索。道路之間到處是支撐模板磚頭和水泥袋,還有工人遺棄的食品袋,一片狼藉。司機看見柳和仁冒雨走向工地,便從車上拿雨傘追過去。柳和仁擺擺手,自己走進工地中間。他往日矯健的步伐沒有了,走路緩慢而飄搖,風雨中顯得有些憔悴了。

這片別墅區柳和仁來過多次,市裏總拿它做樣本宣傳,不論領導來檢查還是客人來參觀,他都帶他們來看看。別墅大部份都已封頂,如果再給幾個月時間,也許別墅便可以入住了。

柳和仁走著走著便走進一幢別墅,一直走到樓上。雨突然下大了,他臉上的水滴不住地往下掉。司機看見,忙撐著雨傘走到他身邊。他說:“給鍾荷體打電話,讓他通知副書記副市長都到這裏來。”

最先來到別墅區的是鍾荷體,接著,其他副書記副市長都陸續趕過來了。鍾荷體要將雨傘遞給柳和仁,柳和仁說:“淋一下好像清醒了多了。”撐傘的領導都將雨傘收起來了。

“我們今天算是現場辦公吧。”柳和仁說,“銀灣的土地成片開發熱潮,好像打一場戰爭。我們當初隻顧往前衝,工作上有失誤,現在要好好清理戰場了。”

鍾荷體說:“銀灣出現這樣的情況,有主觀原因,也有客觀原因。如果說市委市政府工作上有失誤的話,主要是對炒地沒能及時製止。”

“沒能及時製止炒地,主要責任在我。”柳和仁說,“思想上有左的傾向,求大求快,對形勢估計不足,有些問題猶豫不決,當斷不斷。”

“我可不這樣看。”一個副書記說,“如果宏觀調控遲一年,我們的別墅都住人了,酒店商場也都開業了。”

鍾荷體說:“反思一下,總結經驗教訓對今後的工作有好處。但目前我們最主要的還是研究下一步怎麼辦。”

仿佛當初考察熱氣騰騰的施工現場一樣,柳和仁和市裏幾個主要領導冒著雨考察了大部份停工工地的現場。然後回市委開會。會議決定先召開業主會議,全麵了解情況。如果有可能,首先從處理閑置土地入手。

西南花園停工不久,施工單位西南建築公司的經理林李木就知道原尚草跟總公司分了家。他擔心要不到工程款,便急急忙忙找原尚草要錢,說已經窮得沒有米下鍋了。尚草讓他等幾天,待他跟總公司辦好財產交割手續,就找肯尼遜和滕格勝要錢。一旦要到錢,就馬上還他。

左宗佑親自到銀灣辦理財產交割手續。其實事情也很簡單,不到半天就完了。

魯策為原尚草抱不平。他說:“分公司的財產都是你白手起家創造出來的,姓左的憑什麼卷走分公司的財產,憑什麼讓你承擔所有債務?”

“憑我是總公司的副總經理,憑分公司是總公司的下屬機構。”尚草說。他讓魯策明天就回總公司上班,公司欠他的工資,過幾天再給他寄回去。尚草已經決定賣車,他想4輛小轎車起碼可以賣80萬。

魯策一聽讓他回總公司兩眼就紅起來。

“原總你不要再說什麼工資了,讓我跟著你就行。”他一邊擦著眼睛一邊說。

尚草不想把他的未來說得如何艱難,他知道那樣魯策更不願離開他,便說:“你還沒有結婚,要回西南市去找對象結婚。”但魯策說什麼也不肯。

大西南酒店馬上由總公司接管,原來分公司的辦公桌椅文件櫃要搬出來。尚草想搬到西南花園工地去。魯策說那裏還沒有裝修,不能放這些東西。尚草想想覺得也是,那些別墅剛建好個框架,怎麼住?

“早知如此,不賣城中村那幢房子就好了。”尚草說。

“早知如此,你就不該辦什麼分公司。自己炒地,現在少說也有一千幾百萬。”魯策說,“小蘭那個時候辭職出去經營珠寶禮品,也賺了不少錢。

尚草不認為自己到銀灣辦分公司有什麼不對。他希望“魚與熊掌”同時兼得——既賺錢又能成就一番事業,誰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呢?魯策提議再到城中村租房子,說那樣可以找回當初那種創業的激情。

城中村已經有些冷清。許多公司發財後紛紛換地方辦公。不搬走的公司,現在都已關門,坐台小姐也候鳥般飛走了。西南公司原來的那幢房子,有人正往裏麵塞著辦公桌椅、沙發和雜物。這幢房子在西南公司之後已經兩易其主。一個小夥子說,他們公司撤走了,不帶回去的東西隻好先存放到這裏。

尚草望著自己熟悉的房子成為堆放雜物的倉庫,心有些酸。魯策知道原尚草懷舊,忙拉他走。他們在城中村跑了半天,總算租到一間60多平方米的舊房子。下午搬東西時,左宗佑說:“你們可以不搬嘛,我可以讓酒店老總記帳。”

“謝謝。”尚草說,“我的帳記得夠多了。”

魯策讓原尚草留下1輛小車,說賣完了他就沒有車坐,反正債務不是幾輛車能抵得了的。尚草最後同意留下海蘭原來開的那輛姬先達,他覺得見著這輛車就像見著了海蘭。當初買車時,尚草讓她在幾輛車中選,她一聽車名就決定要這輛,說“姬先達”就是女人先到的意思。木瑛還笑話她。海蘭辭職時,尚草讓她再開一段時間,等她自己買了車再交回公司。她說他哥有車,將鑰匙給了他。

先賣掉的是尚草開的那輛公爵王,賣得35萬,尚草要給魯策補發1萬多塊錢的工資,魯策隻要了5000塊。

林李木知道原尚草賣車,馬上就來了。尚草想留些做生活費,說先還給他20萬,林李木卻說至少要30萬。

魯策提醒原尚草不要太直,他說:“別人欠你的錢1分也要不回來,你欠別人的錢有多少還多少,下一步怎麼辦?”

尚草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但他很矛盾。他想,欠別人的錢就要還,他還別人,別人也還他,這樣就好辦了。

過不了幾天,林李木又來了。原尚草不在,魯策說沒有錢了,他們的生活費也成問題。林李木說:“你們不是還有幾輛車嗎?賣車吧。我也準備賣車了。”魯策撒謊說,車已經賣完了,錢也還了別人。林李木說他的債主追錢,要魯策轉告原尚草想辦法再給他解決20萬。

尚草回來,魯策告訴他林李木來過。尚草說賣車後再還林李木20萬。沒過幾天,兩輛小車就賣了,但那輛桑塔納太舊,才得幾萬塊錢,兩輛車才賣得20多萬。

魯策說:“將賣車的錢全還了債,你攤子這麼大,下一步日子怎麼過?”

尚草說必要時這輛姬先達也賣掉,反正用車的時候不是很多,留著車還會增加很多支出。幾天後林李木再來,尚草還給他20萬後說:“剩下的先欠著了,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