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秀表姐(3 / 3)

春天,複蘇的雲雀在雲端高唱生命的強音。

她在聲樂研究方麵取得了成績,如今是一位頗孚眾望的聲樂教授。但她一同我在起,立記得複歸為一個紮蝴蝶結的小姑娘。

我在她麵前,不仍是那個妨拗的男孩子嗎?

暮年將至,有這樣一個使你保存童心、尋回童年的朋友是多麼好嗬!

秀表姐一見到我就說個沒完,說她們的學校,說聲樂界,說她的學生,像小時候說她讀的女中和《鬱壘》演出那樣,直說了一個下午。她仍然是那麼好勝好強,我就難免要同她爭論幾句。吃過晚飯她說:

“今晚我掛免戰牌,不爭啦,我彈琴給你聽。”

“謝謝你的高姿態。”

沒有開燈,炭火閃著暗紅的微光。樂聲很純淨,很美。我望望窗外,可惜今夜無雪。

彈了幾支曲子,她停住,忽發奇想地說:

“我彈你唱,好嗎?”

“我怎麼會唱呢?”

“你怎麼不會唱?”她的口吻不容爭辯,“你不會唱就是我教得不好,你偷師偷得還少?唱!”

我無可奈何地噓口氣,唱起過去她常在音樂會上唱的一支歌:

我盡歡喜,

我仍歎息,

與你分離,

使我孤淒。

唱到末一句,我故意模仿她拉了一個尾音。

她孩子氣地鼓著掌,走過來用力搖著我的雙肩向門外喊叫:

“媽,你聽到沒有?這憨生的嗓子怎會這麼好呢?他能唱,我早說他應該學聲樂。”

“你什麼時候說過?”

“我說過!”

大姨慢慢走進來,支持秀表姐道:“唱得就是好。”

“那你到我們學校來吧。”秀表姐認真地瞧著我。

“我這樣的年紀還能讀大學哪。”

“進修嘛,唱歌可不論年紀。”

“你呀,”大姨用手指搗她一下,“又說瘋話。”

秀表姐坐回去,悵然若失地歎口氣,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心裏暗笑:這就是秀表姐。

“該老師唱了,”我說,“我剛才可是拋磚引玉呀。”

她出神地望著白色的牆壁,眼神憂鬱。過了很久,琴健上跳出幾個音符,聲音很輕,像一個人從很遠的地方走過來似的。彈過一段過門,她唱道:

請給我唱我愛聽的歌,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在多年以前嗬多年以前……

歌聲有幾分悲涼,幾分欣喜。多前年我們一同唱的這首歌,多年後才得到真正的理解。也許,這就叫人生。

我的思緒在多年以前和多年以後之間飛翔,那隻在雪中閃動的紅蝴蝶,在多年以前和多年以後之間飛翔……

除了秀表姐這裏,我還能在哪兒找回我的童年呢?

1987年1月27日夜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