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複蘇的雲雀在雲端高唱生命的強音。
她在聲樂研究方麵取得了成績,如今是一位頗孚眾望的聲樂教授。但她一同我在起,立記得複歸為一個紮蝴蝶結的小姑娘。
我在她麵前,不仍是那個妨拗的男孩子嗎?
暮年將至,有這樣一個使你保存童心、尋回童年的朋友是多麼好嗬!
秀表姐一見到我就說個沒完,說她們的學校,說聲樂界,說她的學生,像小時候說她讀的女中和《鬱壘》演出那樣,直說了一個下午。她仍然是那麼好勝好強,我就難免要同她爭論幾句。吃過晚飯她說:
“今晚我掛免戰牌,不爭啦,我彈琴給你聽。”
“謝謝你的高姿態。”
沒有開燈,炭火閃著暗紅的微光。樂聲很純淨,很美。我望望窗外,可惜今夜無雪。
彈了幾支曲子,她停住,忽發奇想地說:
“我彈你唱,好嗎?”
“我怎麼會唱呢?”
“你怎麼不會唱?”她的口吻不容爭辯,“你不會唱就是我教得不好,你偷師偷得還少?唱!”
我無可奈何地噓口氣,唱起過去她常在音樂會上唱的一支歌:
我盡歡喜,
我仍歎息,
與你分離,
使我孤淒。
唱到末一句,我故意模仿她拉了一個尾音。
她孩子氣地鼓著掌,走過來用力搖著我的雙肩向門外喊叫:
“媽,你聽到沒有?這憨生的嗓子怎會這麼好呢?他能唱,我早說他應該學聲樂。”
“你什麼時候說過?”
“我說過!”
大姨慢慢走進來,支持秀表姐道:“唱得就是好。”
“那你到我們學校來吧。”秀表姐認真地瞧著我。
“我這樣的年紀還能讀大學哪。”
“進修嘛,唱歌可不論年紀。”
“你呀,”大姨用手指搗她一下,“又說瘋話。”
秀表姐坐回去,悵然若失地歎口氣,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我心裏暗笑:這就是秀表姐。
“該老師唱了,”我說,“我剛才可是拋磚引玉呀。”
她出神地望著白色的牆壁,眼神憂鬱。過了很久,琴健上跳出幾個音符,聲音很輕,像一個人從很遠的地方走過來似的。彈過一段過門,她唱道:
請給我唱我愛聽的歌,
多年以前,多年以前,
在多年以前嗬多年以前……
歌聲有幾分悲涼,幾分欣喜。多前年我們一同唱的這首歌,多年後才得到真正的理解。也許,這就叫人生。
我的思緒在多年以前和多年以後之間飛翔,那隻在雪中閃動的紅蝴蝶,在多年以前和多年以後之間飛翔……
除了秀表姐這裏,我還能在哪兒找回我的童年呢?
1987年1月27日夜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