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河初會(1 / 3)

劍河初會

抬頭的癡戀

是你岸邊的柳綠

俯首的迷離

是你水麵的波光

隻想

在切斯特頓的河畔

把身影

合著你的樹影

讓一顆心,隨你蕩漾

幸遇丹麥姑娘

走出劍橋火車站,已近下午四點了。快到下班時間了,我不想拖著沉重的行李沿街問路,摸摸口袋,還有些錢,想想劍橋城應該不大,打個出租車應該是足夠的,便在車站外麵上了輛出租車,直奔英國文化委員會劍橋辦事處。辦事處的地址是迪安娜辦公室那位女士給我的,街道號碼都寫得很清楚。

辦事處離火車站很近,估計隻有二公裏的路程,出租車一會就到。

簡單地說,到了辦事處,說明來曆,我的項目聯係人,漂亮熱情的英格蘭姑娘琳達小姐看了我的材料,說已經知道我要來的,迪安娜上午打電話告訴她了,她原本預計我三點左右就能到劍橋。

琳達說銀行也快下班了,我到銀行辦理戶口已經來不及了,隻能請我星期一早上辦好銀行戶口之後再來一次。她需要我的銀行戶口給我支付安置費和生活費。

周末兩天,他們不上班。

琳達問我是否已找好住處,我回答說沒有找到,並且也沒有錢了。她問清楚之後,就說幫你訂個酒店吧,住到星期一再說。她叫我星期一再聯係導師,住到學院客房去,那裏便宜一些。

她幫我訂了酒店,火車站賓館,三個晚上,包早餐,賬由她結算,當然要從我的資助上扣回。

然後,她問了辦公室裏的另外兩個同事,湊到了三十鎊,借給我,她說,先對付周末吧,簡單吃點快餐和麵包之類,三十鎊應該是夠用的。她解釋說本想給多些,但大家都沒有現金。

她問我要不要叫出租車,我說謝了,我自己走。

一英鎊兌換十五元啊,打一次車好幾十元就沒有了!那個時候,在國內教授一個月的工資也隻是四百多元,我舍不得那樣花錢。況且,這兩天我還得吃飯呢!誰知道那三十鎊能支持多久?

琳達給了我一張劍橋辦事處的簡要地圖,並告訴我切斯特頓路等幾個地方可以找房子,叫我到那些地方看看能不能盡快找到一個房間。她笑著說,長住酒店的話,你那點資助是不夠用的。然後,就把找房子的地址和電話寫給了我。

我拿了錢和地圖地址,簽了借條,謝過之後,走出了他們的辦公室。

心有些安了,住三天酒店再說吧,胡亂吃三天再說吧,星期一辦好了銀行戶口,就可以拿到安置費和第一個月的生活費了,麵包會有的,牛奶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帶了不少工具書和自己喜歡的唐宋詩詞之類的書籍,近百斤重的兩大件行李,一件背在背上,一件拖著走,肩上挎著隨身的包,手中拿著琳達給的地圖,我全副武裝地行走在劍橋的街道上。

說是地圖,實際上是辦事處的方位示意圖,圖上隻標明幾條主街道及辦事處的方位和附近的街道,其他地方都是空白,火車站賓館的位置隻是琳達在地圖上畫的一個圓。

劍橋的街道不方不正,雖然對著地圖,但走著走著我就失去了方向。因為我不願意帶著這樣沉重的行李走到主街道成折線地走,而是根據辦事處和酒店的方位取直過去,而那些地方在示意圖上卻都是空白。走到一處巨大的草坪時,我徹底糊塗了,不知道應該向哪一個方向走!

估計這塊草坪有一裏見方,青翠碧麗。若是平常見到,我肯定會忍不住大聲讚歎,會進去跑上一圈,或者坐上一會。不過那時我沒有欣賞之心,我隻需要一條到酒店的道路,並且盡可能少走冤枉路。但是,麵對這樣大的草地,走錯一個方向,就意味著我得全副武裝地多走二十分鍾。

隻是早餐時在酒店吃了自助餐,然後一路奔波,此時我已饑腸轆轆,非常困乏,不願意走任何一點冤枉路!

我努力研究琳達給的地圖,但在那個地圖上,這一方草地卻是沒有標出。

草坪附近不見有人,我遲疑了一會,看到遠處迎麵來了一位姑娘,二十一二的年齡,像個大學生。我把沉重的行李放在邊上,迎過去打聽火車站賓館的走法。

她聽到我向她打聽火車站賓館的走法,就笑著說,你真會問人啊!

她說她是丹麥人,來劍橋旅遊的,早兩天才到。

我想,問路問到了旅遊者,我真的很會問人呢!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所思,接著又說:“不過,你真的是很會問人呢,剛好我也住在火車站賓館。”

然後,她就從隨身的小包裏拿出一張劍橋的小地圖,對著地圖告訴我如何如何走。

感覺真是太巧了,問路問了個旅遊者,但正好問了她住的酒店。

她的英語很好聽,或者她見我是東方人,特別注意發音。

談了幾句,我們揮手作別,她告訴我她住在酒店的18號房。

剛走開,我又聽到她叫我,站定後她走過來,把那張地圖交給我,說她基本熟悉道路了,我拿著地圖好走一些。

真是好人!我謝過之後,對她說晚上你回酒店後我把地圖還給你吧,她回答說不用還了,她對街道已經熟悉了,且星期天她就要離開劍橋,而我還要在劍橋住很久呢。她性格很開朗,邊說邊笑。

她笑得很好看,好漂亮的一個北歐姑娘!

不太費力就到了酒店。酒店很小,每層似乎隻有幾個房間。琳達給我訂的20號房在三樓。我看了一下,18號就在對門。我問侍應生對門住什麼人,他回答說一個漂亮的丹麥姑娘。

不錯,就是她,我巧遇的那一位美麗善良的丹麥姑娘。故園情絲

黃昏,我走出酒店,到一家超市買了些吃的喝的,兩三天的用量,還買了張詳細的劍橋地圖。

上半夜很快就能入睡,而下半夜則是我們的白天,生物鍾仍未適應時差,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我掀起窗簾,向外眺望。靜夜如水,整個城市似乎都已經安睡了。

淩晨三點,安睡應該是必然的事。隻有我這一個異鄉人,漂落在這一個小小的酒店裏,無法入眠。

處身在這樣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裏,寂寞和孤單在靜夜裏如潮水般襲上,無法抵禦。白天,我沉在趕路和辦事的節奏裏,沒有閑暇,且也為到一個新的國度感覺新鮮,為最終能來這一所古老的大學而興奮。

我來了,來到這一所在科學和人類文明史上具有史詩一樣地位的大學,這是我多少年含辛茹苦努力奮鬥的結果,也是我多少年不屈不撓對抗命運的幸運收獲!能有這一天,我經曆了多少苦難和辛酸!

我出生後就是反右運動,父親遭罪,幾年之後,媽媽又被波及,我隨母親到了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在那個貧窮落後但卻野蠻邪惡的小村裏,一個生勢弱小的家庭,無門投靠,在風雨狼藉之中搖搖欲墜地度過了多少個艱難的年月!

父母遭罪,家事落拓,我童齔總角,弱體微命,顛簸於風雨,忐忑於命運,懾懦於嚴威,顫悚於權惡,仿如覆巢之卵,畏瓦碎於須臾!

七歲開始便接受歧視和體力虐待,十一歲被踢出校門做全職放牛娃,十五歲就當強勞動力在石場挑重擔。父母被批鬥、遊街、羈囚,一次次的抄家,一次次的打擊。雖然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放棄,要努力向上,要相信未來。但是,在那個時代,我自己也不相信我會有什麼樣的未來,更是做夢都不敢奢望,能來到這所豐碑一樣的劍橋大學!

心有酸楚,我想鎮靜一下。打開電視,想聽一聽是否有熟悉的音樂或者幽默悅情的小品,一如我在家時那樣,借藝術來安撫一下心的焦躁。然而這異邦夷域之聲,卻猶如雜噪,讓人更難安靜。

摯舊遠去,故國路遙,連聲音也是不熟悉的!

真希望借一管絲竹,抒發幾串長音,訴說心中的思緒!

我打開行李,取出竹笛。這支竹笛是我赴大學時一位好友所贈,陪我度過離家求學一段心靈最思家最惆悵的日子。不過,讀研之後,笛子似乎就沒有再吹奏過了,在我的箱子裏躺了十多年。這一次出來,收拾行李的時候我見到了它,就順手把它帶來了。

看看,卻是沒有準備好笛膜。

我喜歡用自己製備的笛膜。家鄉的河邊有很多蘆葦,取新長出的幼嫩葦葉,裂開空心蘆管,取出中心管膜,晾幹之後便可做笛膜。這樣的膜,質薄透明,笛聲亮麗高亢。但葦膜質地較脆,容易破裂,特別是在引吭長嘯之時,容易震破。後來,我發現用蔥膜做笛膜效果更好。把小蔥的管狀葉片對中撕開,用指甲刮去內側葉肉,那薄薄的一層外膜,是做笛膜的良好材料。這樣的膜,可以即刮即用,也可以小心晾幹以備後用。蔥葉做的笛膜,薄而堅韌,不但笛聲高亢亮麗,而且音色清純,無論高亢或者低沉,頌唱或者傾訴,都如行雲流水,委婉圓潤。

而今,卻是有笛無膜,縱使有情,也是難訴!

忽又一想,即使有膜,這橫笛也是不能吹的。這客居之鄉,條律森森,夜半笛聲,肯定會觸了某一道規犯了某一條律的。

那就寫吧,我打開行李,取來紙筆,寫下來劍橋的第一首詩。寫罷,吟誦了一下,改了幾個字,感覺意思和韻律都還滿意,便在隨身帶的日記本裏重新抄了一遍。那首詩是:

七律劍橋初懷

獨落夷邦影自憔,他鄉何處橫吹簫?

梁園摯舊倏然去,漢苑東風一夕遙。

長記高堂白發願,尤懷膝下女兒嬌。

最堪轉輾無眠處,故地魂牽卻夢迢。

再低聲吟唱幾遍,自己的情緒也得到了表達和宣泄,心情有所平複。

想想,從北京過來已經兩天多了,因為沒有錢,還沒有給家人打電話,今天一定要打回去。早一天黃昏我看到超市旁邊有個投幣電話,但因為時間不對,沒有打。摸了摸口袋,有十來個一鎊麵值的硬幣,應該可以打一會的了。這些硬幣是我買東西的時候特意攢下的。並且,從到超市購買的情況來看,我這三十鎊省著用對付到星期一應該是可以有餘的,打電話也不至於挨餓。

能打電話就好。於是,我收起思緒,躺下休息。

一睡竟然睡到十點多鍾,起了床,洗漱完畢,吃了兩個麵包,喝了一盒牛奶,算是早餐,也算是午餐了,就收拾出門。

先給家裏打電話,然後去看房子。

此時家裏正是黃昏時候,打電話應該比較合適。我把包裏的硬幣全部拿在手上,開始打電話。

先打給老爸。電話一通老爸就接了,似乎是老爸守在電話機旁邊的樣子。我告訴老爸我已平安到了劍橋,一切都很順利,要他轉告大家庭的人,我不一一打電話了。

投幣電話很吃錢,顯示屏上顯示的倒計時下降得很快,一鎊錢隻能支持半分多鍾,我一邊說話一邊往投幣孔裏塞錢,以防中斷。

七十多歲的老爸很高興,沒有多說,隻是叫我“不要太辛苦!”我知道老爸等閑是不說這樣的話的,突然就感覺到喉嚨凝噎,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