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調查者的旅行(1 / 3)

32:調查者的旅行

在綿綿不斷的秋雨之中,王洪良所乘坐的木排終於抵達了他所企盼的水域,他望著岸邊浸泡在雨水中蒼涼的樹木和房屋,對身邊那個矮個子說,到了嗎?

由於長時間地在水上航行,那個矮個子臉上的胡子變得像一把水中的雜草,他正在用一根竹篙努力地使木排慢慢地靠岸,由於水浪和稀稀拉拉的雨水聲,他沒有聽清那個終日一言不發用迷惘的目光望著河道的人對他所說的那句含糊不清的話語,他停下手中的竹篙,回過頭來看了他身邊這個消瘦的男人一眼,說,你說啥?

王洪良說,到了嗎?

那個矮個聽到他潮濕的聲音像河道裏飄忽不定的雨水,那聲音仿佛是—個人在睡夢中的喃喃自語,但這次他聽清了他問話的意思,他對他說,到了。他把竹篙下到水裏然後回頭對他說,好了,這下你可以到岸上去了。

在一個秋雨霏霏的日子,王洪良終於登上了堤岸,站在雨水裏他回頭望一眼,河道裏的木排和那兩個放排的人已經被雨水衝洗得失去了本有的顏色,他聽到嗩呐聲又從河道裏傳上來,那聲音如雨水遍布空中淒淒泣泣地壓在他心上,他有些討厭這總讓人想哭的嗩呐聲了,在過去晝夜不停的航行中,這種嗩呐聲幾乎使他喘不過氣來,他對矮個子說,你能不能換換曲調呢?

矮個子停下嗩呐說,換啥曲調呢?

王洪良說,換一個讓人高興的吧。

矮個子說,高興的?我不會,師傅教了我這個曲子他就死了,我不會吹別的調。

王洪良說,那你就別吹了。

矮個子說,不吹又幹啥呢?你看,前麵是水,後麵還是水,天上是水,腳下也是水,這稀稀拉拉的雨水聲能有我的嗩呐好聽嗎?再說,哪有啥高興事呢?沒有高興的事兒,你就將就著聽吧,總比你睡不著覺胡思亂想強得多。

矮個子說完又吹起來,矮個子的嗩呐聲總想讓人痛哭一場。

王洪良實在受不了,就鑽出那個搭在木排上的低矮的帆布棚。王洪良就在淅浙瀝瀝的雨水裏逐漸接近那個他要去的城市,他在行走的時候極力想擺脫那個矮個子的嗩呐聲,可是那嗩呐聲總是像雨水一樣緊緊地跟著他不離左右,這使他感到胸悶,有一種惶恐不安的感覺,他不得不在路上停下來回頭看看。他的身後早已沒有了木排,早已沒有了那寬闊的雨霧茫茫的河道,他的視線裏隻有滿是泥濘的路途。現在他渾身的衣服都濕透了,被雨水淋濕的衣服仿佛他的皮膚一樣緊緊地包在他身上,這使他感到難受。他用手掂了掂貼在身上的衣服,可是那衣服立刻又回到他的皮膚上去了,他對這場連綿不斷的雨水感到無可奈何。王洪良想,我總不能在這個地方停下來呀,我總得先找到我要去的那個地方,或者先找個地方躲躲雨也行呀。

王洪良在滿是泥濘的街道上行走,他看到街道兩邊牆壁上的大字報和標語都已經被雨水淋濕了,他看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名字被鮮紅的顏色打上了×,由於雨水的緣故,那些黑色和紅色溶在一起順著牆壁往下流淌。王洪良望著街道裏一些陌生的建築,不知道他要找的地方在哪裏,他看到一些打著雨傘的行人從他身邊匆匆走過,有一輛汽車從對麵飛快地開過來,王洪良急忙躲到一邊去,但是那車軋起的泥水還是濺了他一身。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那輛遠去的汽車,當他回過頭的時候,在路邊一幢灰色的建築下,他看到一個脖子裏掛著大牌子低頭站著的人。王洪良想了想就朝那個人走去,那是一個禿頂男人,他對那個站在出廈下麵的禿頂男人說,哎。

那個男人沒有動。

王洪良說,叫你啦。

那個男人仍舊沒有抬頭,他卻說,我聽著呢。我已經在這兒站了兩天兩夜了,我的頭都抬不起來了,我的腿也硬了。

王洪良說,那我不管,我隻問你,39167往哪兒走?

39167?我沒有聽說過。

王洪良說,你咋會沒有聽說過呢?那是一個部隊的番號,這支部隊就駐紮在這所城市裏。

部隊?那個人伸出胳膊朝前指了指說,好像就在前麵吧。

王洪良說,怎麼好像呢?你這個牛鬼蛇神,你這個地富反壞右,你這個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你這個修正主義分子!怎麼好像呢?王洪良說完回過頭來,陌生的街道上有一些打著雨傘看不清麵目的人在雨水中匆匆忙忙。王洪良想,看來隻有這樣了,他就按照那個無產階級的敵人指引的方向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