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狂歡
在淡淡的月光裏劉嘉生看到了滿臉胡子的裁縫,裁縫姓汪,長了一臉麻子。劉嘉生對汪麻子說,你嚇死我了。
裁縫笑嘻嘻地對他說,我嚇著你啦?來吧!我給你叫叫魂吧。說著就拉著他往地上摁,劉嘉生一邊叫著一邊推開汪麻子,他說別亂別亂。但他終究不是身材高大魁梧的汪麻子的對手,麻子硬是把他摁蹲在地上,抽出一隻手掂一下他的耳朵摸拉一下他的臉,他嘴裏像神婆子一樣用尖細的聲音念叨著:掂掂耳回回音,嘉生回家來——嘉生回家來——而後他把劉嘉生掂起來,說,從小你嚇著了,你那個地主老爹是不是這樣給你叫魂?
瘦弱的劉嘉生被麻子整得滿頭是汗,可他又沒辦法逃脫麻子的那張大手,他說,放開我。
汪麻子說,放開你容易,你先給我說,我叫魂叫得像不像你爹?
劉嘉生憤怒地說,你放開我!
汪麻子說,咦,你還給我玩惱了!今兒個你不說我就不放你,說像不像?說著又把劉嘉生摁下去。
劉嘉生蹲在裁縫的身下,聞著從他褲襠裏散發出來的汗臭氣就好像蹲在臭烘烘的廁所裏,可是他沒有辦法擺脫他,最後劉嘉生實在忍受不了才無奈地說,像,像中不中,你像我爹中不中!
汪麻子丟開劉嘉生,他哈哈地笑著說,真讓我當你爹我還不幹呢!
劉嘉生像一隻小雞從老鷹的爪子下逃脫出來,可是沒走幾步又被麻子叫住了,站住。
劉嘉生哆嗦一下站住了,但他卻不敢回首。他聽到汪麻子咚咚的腳步走近他,最後立住了,麻子說,我走了以後又剃幾個頭?
劉嘉生感到麻子哈出的熱氣打在他的脖子裏,這使他難受,他說,兩個,就兩個,剃完我就回來了。
汪麻子說,就沒有別的人了?
劉嘉生說,沒有了,他們都簽了字。說完他用胳膊擦了一下臉上的汗說,今兒個真熱呀。
是有點熱。汪麻子受到劉嘉生話語的感染,他抬頭看看天說,是熱,你看看樹梢一動都不動,悶熱,說不定是想下雨。
劉嘉生說,下吧,下了涼快。劉嘉生一邊走一邊說,再不下就會把人熱死了。
汪麻子看到劉嘉生瘦小的身子走在月光裏像一條影子就不由得暗自笑了一下,心裏說,鱉兒,你還想興嗎?這才轉身朝街裏走,他突然感覺到從街道兩側的牆壁上散發出一浪又一浪的熱氣,他不知道這是他剛吃過飯還是走路走得太急的緣故,但這天氣實在是太熱了,汗水仿佛一些小蟲子在他的身上爬動。這一身臭汗,怕是沒辦法回裁縫鋪裏去睡覺。他想,應該到河裏洗個澡才對。他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走,在走近三爺的茶館時,他看到茶棚邊圍著一群看熱鬧的人。他想,是不是三爺又把說書的譚鐵嘴請來了?可是當他走近人群的時候,他即沒有看到譚鐵嘴,也沒有聽到譚鐵嘴敲出的鼓聲。
在茶棚裏,汪麻子看到幾張茶桌邊坐著一些陌生的孩子,一麵紅旗靠在棚子邊的小兜床上,小兜床上堆滿了他們的背包。汪麻子在那些孩子的衣袖上看到了紅色的袖章,那些袖章在從酒精樓上射下來的燈光裏顯得十分醒目。汪麻子看到三爺從茶館裏走出來,他身後跟著手裏拿著一卷報紙的王營長。
三爺來到那群紅衛兵身邊,他一邊扇著扇子一邊對他們說,你看這老天爺,真熱,後晌也沒有這樣熱。要不你們先把褂子脫掉吧,這樣會涼快一些。
那群學生中的男生聽了三爺的話,都紛紛地把褂子脫下來,他們一脫褂子,紅色的袖章就隨著褂子離開了他們,落在那堆背包上。這樣一來,他們在燈光裏看上去與本鎮的孩子就沒有了區別。隻是那幾個女孩不好意思脫衣服,她們就把軍帽從頭上脫下來,拿在手裏當扇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