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夢中的鄉村(1 / 1)

1:夢中的鄉村

一個秋陽杲杲的上午,我跟著姥爺走上了開滿野菊花的長堤,一條寬闊而彌蕩著水氣的河流出現在我的麵前。在河道裏,我看到了一片褐色的木船,我說,姥爺,白帆呢?

姥爺說,還沒有升起來。

白帆在哪兒呢?

姥爺站住了,姥爺回過頭來。我看到姥爺麵紅如赤,須髯如銀。姥爺伸出手在我的頭上撫摩了一下,然後指著寬闊的河道說,孩子,你看到那片林立的桅杆了嗎?白帆就在那桅杆的下麵。

我說,白帆是白色的嗎?

姥爺笑了,姥爺笑聲朗朗。我在姥爺的笑聲裏聞到了金色的秋菊彌蕩在空中的芳香。姥爺說,傻孩子,當然是白的。姥爺又說,你見過冬天的積雪嗎?白帆就是那個顏色。於是,我就在遒勁的河風吹拂姥爺長衫的獵獵聲中想像著那鋪天蓋地的白雪。那白帆就是那毛絨絨的白雪嗎?我跟著姥爺登上了停泊在河岸邊的木船,我坐在船頭在船夫們喂喲來喂喲吼的號子聲裏看著那渴望已久的白帆升起在高高的桅杆上,木船上的白帆立刻就吃滿了蒼勁的秋風在寬闊的河麵上行駛,兩岸如畫的風光延綿不斷,麵前浩淼的水域長無盡頭,水浪不停地擊打著行駛的船頭發出咚咚的聲響。我立在船頭上對身邊的姥爺說,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故鄉呢?姥爺望著浩淼的水麵沉默不語。

我又說,我們還要走很遠很遠的路程嗎?

姥爺在暮色之中拍了一下我的肩頭說,是的,乖乖。說完他轉身走回船艙,我就在暮色之中想像著遠方的鄉村。

這樣到了冬季,在一場大雪之後,我們結束了在淮河水麵上的航行,進入了潁河水域。在溫暖的船艙裏我朝盤坐如僧的姥爺問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達故鄉呢?

姥爺睜開微閉的眼睛在暗淡的光線裏看我一眼說,我們還有很遠的路程。

那麼我們將要到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那是一個古老的集鎮。

比你還老嗎?

姥爺笑了,說,是的,比我還老。

我說,那裏有房子嗎?

姥爺說,有。街道兩邊有很多老式的房屋,從西到東一街兩行全是帶出廈的門麵房子,在下雨天,你不用打傘就能從鎮東走到鎮西。

我說,那裏有人嗎?

姥爺又笑了,有人,有很多人。你大舅,你二舅,你三舅,還有你的表姐表妹表哥表弟。

我說,那裏有土地嗎?

姥爺說,有。鎮子以外都是土地,多得望都望不到邊,那是一片好地呀!那地種啥成啥,種金子長金子,種銀子長銀子。

能種人嗎?

姥爺哈哈地大笑起來,姥爺說,能,能種人。

那真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呀,連人都能種下。可是怎樣種人呢?就那樣把土挖開像丟種子一樣把人丟進去嗎?就那樣埋上土人就能生長了嗎?我一邊想著一邊在灰暗的光線裏慢慢地睡著了。由於沉溺於一種幻想,我忽略了艙外的白帆漲滿河風行走的姿態,忽略了如鼓一樣的水浪敲打船舷的聲響,忽略了匆匆而來的春天已經染綠了兩岸的村莊。

在一個春日的中午,沉睡的我被姥爺喊醒,姥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文寶,你來。我在恍惚之中跟著姥爺走出船艙來到船頭。姥爺伸手指著前方說,你看那是啥?

我揉了揉眼睛在陽光下看到了兩岸莽莽的叢林,看到了銀光閃爍的河麵,最後我看到了河麵上的水鳥。我說,那是水鳥。

姥爺說,對,那是水鳥。

姥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提了一杆槍,姥爺端起槍對著河道扣動了機關。那群水鳥在槍聲裏驚飛而起,撲撲棱棱地飛出水麵,飛向藍色的天空,水鳥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姥爺指著水鳥飛去的地方對我說,那是啥?

我說,什麼也沒有。

姥爺生氣了,姥爺說,咋啥也沒有?那是天。

天?

對,天。姥爺說,那天底下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看了一眼麵目清臒的姥爺,而後又把目光朝那片藍色的天空望去,那天空下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嗎?那群水鳥也去了我們要去的地方嗎?那裏有很多很多的樹木嗎?那裏有很多很多的房子嗎?那裏有許多放風箏和扭秧歌的人群嗎?那些人都長著什麼模樣呢?

我站在溫暖的陽光下苦苦地冥想,我將要到達的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