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伍大夫(3 / 3)

伍大夫就這樣想來想去的,終也不知出去找林香文的好還是在家裏等待的好。他從來還沒有六神無主過,有時他竟然憤憤地問自己,這個林香文,究竟好在哪裏呢?

這樣又過了幾天,在伍大夫已不再抱什麼希望的時候,林香文忽然出現在了伍大夫的麵前。

伍大夫又驚又喜,也顧不得在坐的病人,劈頭就問,你怎麼才來啊?

林香文也不答話,靜靜地坐下,待病人拿了藥走出門去,才緩緩答道,家裏有點事,耽擱了。

伍大夫想想這些天來的等待,不由地說,什麼事能比治病更要緊,就不怕耽擱了治病麼?

林香文看看伍大夫,低下頭說,他把那事看得比治病還要緊。

伍大夫注意到林香文的前額上有條傷疤,眼睛處也有些青腫,急忙問,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

林香文卻苦笑笑,說,沒什麼,你再開個方子吧,他真的見輕了。

伍大夫忽然伸出手,摸了林香文的前額問,是他打的?為什麼?

林香文並不躲開,眼淚叭嗒叭嗒地掉下來。

伍大夫心裏一疼,急拿了毛巾遞給林香文。

林香文卻不接毛巾,淚眼汪汪地望了伍大夫,忽然就靠在伍大夫的身上痛哭起來。

伍大夫將她攬在懷裏,不時聞到一陣陣的體香,他心疼著,也快樂著,他想,他真是在愛一個女人了。

診室的門敞開著,院兒裏仿佛有個人影,一閃就不見了。伍大夫心裏一驚,不得不與林香文分開了。

林香文稍稍安靜些後,對伍大夫說,上回因為來時沒叫醒丈夫,丈夫就罵她心懷鬼胎,成心想一個人去會小白臉子大夫。她不服氣,他就動手打了她。他倒不肯在藥上治氣,四付藥全乖乖地喝了。喝完見輕了許多,都能幫她幹點活計了。他就要她再來換方子,她不肯來,他就跪下求她,說他錯了,他再也不會打她了,再打就讓他遭雷劈。她知道他改不了,這樣的打這樣的發誓不知有多少回了,但為了他的病,也為叫伍大夫放心,她今天還是來了。林香文說,他脾氣不好,也許是病鬧的,是不是伍大夫?

伍大夫說,他對你這樣,你還替他找理由。

林香文說,不是找理由,是覺得若純是病鬧的,我就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了。

伍大夫心頭一震,就覺得她仿佛向他打開了一扇門,又仿佛向他關起了一扇門,到底打開還是關起,他想來想去的也不能斷準。看林香文直直地盯著他,隻好岔開話題問道,他為什麼不自己來,按你說的樣子他完全可以自己來的。

林香文歎了口氣,說,他不想看見你,他說你這樣的男人他見了心煩。

林香文的歎氣伍大夫準確地意會到了,就說,是不是病鬧的你該最明白,他那樣的人,病好了也保不準不打你。

林香文說,那你說我該咋辦呢。

說這話時林香文眼睛朝了窗外,伍大夫便知不是真的讓他想辦法了。伍大夫把藥方紙攤在桌前,開始在上麵寫著什麼,邊寫邊說,再吃幾付藥看看吧,見輕更好,見不了輕我也無可奈何了。

林香文就看著伍大夫伏在桌前寫字,那字寫起來跟畫花似的。

那張小小的紙將要寫滿時,林香文忽然問道,伍大夫,你跟我透個底,他這種病,能不能徹底根治?

伍大夫停了筆,抬起頭來,說,他的病情,千真萬確是好多了?

林香文說,千真萬確,我還哄你不成。

伍大夫說,你再細細跟我敘說一遍。

林香文不解地看看伍大夫,但還是一五一十地將一切細節說了。

伍大夫沉吟一會兒,鋼筆在最後的一味藥上空懸著劃來劃去的。

林香文說,隻要能治好,花錢多少沒關係的。

伍大夫抬起頭,望了林香文說,不是錢的事,是藥的事,這味藥,少一點不管用,多一點就可能要了命。

林香文說,那就寧願少一點。

伍大夫說,可是,多一點的另一個可能,是徹底地好起來。

林香文說,有多大的可能?

伍大夫說,各占一半。

兩人便都陷入了沉默。伍大夫似乎在等待林香文的回答,拿筆的手卻分明又感到了千斤的重量;林香文則顯得無路可逃,她唯一可能做的就是進行責無旁貸的選擇。

伍大夫看林香文額頭的汗珠一閃一閃的,又拿了毛巾給她,說,別著急,回去跟他商量一下再定也行。

林香文說,跟他商量一定行不通的,他會疑心我有意害他。

伍大夫說,那你就決定吧,你決定了我就拿藥。

林香文說,你就不能幫我做一做決定麼?

林香文靠在椅子上,話說得突然,樣子卻是軟弱無力的。

伍大夫說,香文,我是太想替你做決定了,隻是這事非同一般。

林香文聽到自己的名字,想到丈夫總是喊她“哎、哎”的。

伍大夫又說,香文,其實這事你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了,是死是活,我都逃不得幹係的。

b  林香文說,你是害怕了,出了事我不會找你來的。

伍大夫說,不是害怕,還是應該讓他曉得這事。

林香文說,好吧,這事以後再說,你先開這回的方子吧。

伍大夫像是鬆了口氣,拿了鋼筆的手龍飛鳳舞地寫下了最後一味藥的名字。

林香文向那名字瞟了一眼,隱約覺得比上回的藥量大出了許多,她的心散亂著,也就沒顧得多想多問,任憑了伍大夫拿了藥方稱藥去了。

藥還沒稱完,後院兒的堂嫂一步跨進門來。她先看了看林香文,說,這病看得可有工夫了啊。

伍大夫邊稱藥邊問,嫂子,有事麼?

堂嫂說,沒事找你做什麼,快看看我們老二去,一下學就躺在床上不肯動了。

伍大夫答應著,急慌慌稱完最後一味藥,交給林香文,就隨堂嫂去了。

第二天,診室裏很安靜,伍大夫就想趁沒病人的空閑整理一下購進的草藥。剛走到藥櫥前,就發現一張藥方夾在其中的一個抽屜門上。打開來看,認出是昨天林香文拉下的,心想隻顧堂嫂的事了,也沒照管好林香文。又想自己也真是多慮,像林香文丈夫那樣的人,讓他冒一冒險也是應該。這樣想著,便去看那最後一味藥。這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那藥量,分明就是可以要命的數字。

伍大夫站著的雙腿就有些抖,額頭也出了一層冷汗,他想,那藥恐怕早吃下去了,是好是歹,也早有了結果了。他想,真是奇怪,如何就真的開了大藥量呢。

這一天,他便鎖了診室的門,一直在自己房裏躺著,有人敲門,他也不應。

第二天第三天仍是如此。大家都以為他出門了,也不去理會。隻有伍大夫的堂嫂不放心,敲了兩回,聽不到動靜,又見窗簾拉著,猜他是否又搞女人,就又踹門又罵娘的,終於將伍大夫罵出來。

就見伍大夫眼圈黑黑的,下巴尖尖的,整個人兒瘦了一圈兒。堂嫂吃驚道,怎麼搞的,哪裏不舒服?伍大夫說,沒什麼,就是沒精神。堂嫂看著伍大夫,說,是想黃村那女人了吧,才走幾天呀。你要真想,嫂子就給你叫她去。伍大夫搖著頭,說,沒有的事。堂嫂說,那天都抱在一起了,還沒有的事,這事你哄騙不了嫂子。

伍大夫隻好不吱聲了。

堂嫂看不得伍大夫的可憐相,騎上車就去了黃村。

從黃村回來,堂嫂給伍大夫帶回兩個消息,一是林香文丈夫的病徹底好了,過些天夫妻準備一道來感謝他;二是林香文不肯自己來,隻讓堂嫂代向伍大夫問好。

堂嫂原以為伍大夫聽完會更可憐相的,沒想到伍大夫長長地籲了口氣,臉上竟泛出幾絲光澤來。堂嫂奇怪道,你到底想的是哪一個啊?伍大夫說,現在,我哪一個也不想了。

第二天,伍大夫又恢複了診室的事情。隻是從此以後,人們再沒見伍大夫與女人們有什麼來往,臉上總是不喜不悲的,少了許多過去曾有過的勃勃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