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麗仍一個人住在那裏,她的男朋友仍是多得數不清,但李美英幫她起針織的那件毛衣始終沒送出去。一次偶然的談話,李美英得知王惠麗相思的人名叫林確。不知為什麼聽到這名字時李美英心裏咯登了一下子,她覺得都是薑華鬧的,兩個字的名字多了,人家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李美英的父母直到李美英和薑華離婚才一下子醒悟了似的,但阻攔已來不及了,女兒女婿都鐵了心似的,沒一個肯聽他們的。隻有李美英的弟弟支持李美英,他說他早就覺得薑華配不上他姐。那時他已有了女朋友,並在第二年的春季結了婚,因此他對李美英的支持使每個人都懷疑到他的動機。
弟弟結婚後李美英就從家裏搬出來了,多數住在商場的單身宿舍裏,有時也去王惠麗那裏住幾天,昏天黑地地說上幾宿再回來。
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使李美英很長時間裏都很快樂,不誤上班,不誤夜大的學習,還有足夠的時間會友、逛街,結了婚的女人要想得到,做夢去吧!李美英由於沒生過孩子,臉上沒有黑斑,身型依然苗條,與亮麗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也並不遜色。李美英很知道自己的優勢,因此對婚姻的事很沉得住氣,雖是介紹的男朋友不計其數,父母也一再地催促,她隻是不大擱心。談倒也談了幾個,不是看介紹人的麵子,就是一時間好奇心驅使,想看那男的究竟什麼樣子。每見一個,她就拎了故事一樣到王惠麗那裏去講,兩個人就笑個一踏糊塗。有一次,與一位大學教授見了一麵,他的妻子死了,孩子在國外上學,有很好的住房條件,也有足夠的知識令李美英佩服,但李美英說,他有腳氣,一雙很秀氣的手直抓他的腳丫子;他進衛生間還不關門,刷刷的聲音讓她的鼻子直受刺激。李美英說,我能在這種氣味裏享受他的知識嗎?王惠麗就說,是啊是啊,知識也要變味兒的啊,去他的大學教授吧。又有一次,見的是一位機關幹部,一坐下就開始講他的為人處世之道,講他的官場得意,年輕有為,講得唾沫星子直濺,嘴角帶了一團雪白的唾液,總也下不去,他自個兒還不知覺。李美英說,看著嘴角真替他著急啊,怎麼就下不去呢?王惠麗就說,是啊是啊,這點事都解決不了,去他的年輕有為吧。李美英還說起一位有錢的主兒,那主兒錢多的呀,讓她兩輩子都花不完。開始她還真有點動心了,什麼愛不愛的,這便宜哪兒找去呀。可那錢不是好花的,頭回見麵他就宣布了為他未來的媳婦定的約法三章,第一不許會朋友,第二不許獨自出門,第三不許幹涉他的事情。李美英說,這不是要人的命麼,要了命錢還有什麼用?王惠麗就說,是啊是啊,比起命來錢算個屁啊,去他的臭錢吧!
李美英和王惠麗有了這樣的幾回評頭論足,就一致認為,世上的好男人太少了,太不夠女人們去愛了,為什麼那麼多的人鬧離婚,沒離婚的也兩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正因為男人的毛病太多了啊。這樣說著,她們就愈發地對男人失望著,由小毛病甚至聯想到了社會的不安世界的動亂,她們說,哪哪都是由他們而起,世界簡直就是他們的,也就是說,世界幾乎是由一幫壞男人至少是不好的男人操縱著呢。天啊,一個家庭男人不好了可以離婚,一個世界男人不好了可有什麼法子呢!
不過,在她們罵著男人們的時候,各自眼前又分明閃動著心愛的男人的影子,雖那影子是那樣地虛幻,那樣地不牢靠,但對他們的渴望她們是都無法否認的。她們就這樣一邊罵一邊又想的,罵是真罵,想也是真想,有時自以為好男人與壞男人的界限清晰得很了,可是具體到一個男人身上,那界限就又模糊不清了。比如丁偉,丁偉這樣的人又該如何評價呢?
她們是很少提起丁偉的,表麵都顯出不屑提起的樣子,好像他那樣的男人也就一般,結過婚有過孩子瞞了不說,還轉臉就跟別的女人結婚,離了優秀的男人還差好遠,不值得一提的。但在李美英,不提更是出於害怕,害怕觸痛什麼。與丁偉畢竟是有過不尋常的交往的,那交往隻要一想就曆曆在幕,如同昨天一樣,任什麼樣的原因也難以淡忘的。有時想一想,李美英會覺得那時的丁偉和她都太認真了,一個是一定要聽一句話,一個是死活不說那句話,那話就像一道神聖的光芒一樣讓他們景仰而又畏懼,終於他們被這光芒鬧得背離而去。而現在的人們似一天比一天想得開了,不管真愛假愛都盡量躲了不去碰那句話,一旦碰了也顯得酸兮兮的變了味道。李美英常常有一種趕不上趟的感覺,比跟丁偉看電影那會兒還趕不上趟了。她倒也有幾個常來往的異性朋友,有的還向她暗示過愛慕,但她都無動於衷,不是他們比不上丁偉,是她對他們比不上那時對丁偉的激情,她總想,那時跟丁偉那樣了還不能確定愛不愛他,跟他們又憑什麼呢?她知道趕不上趟的根子也許正在這裏,事實上她仍被那句話的光芒圈定著,逃也逃不脫,動也動不得。有一次她試著要向外突擊一回,約請那向她暗示愛慕的人來她的住處。來之前她做了種種的想象,簡直都有些激情蕩漾了,可是待那人真的來到時,一切想象的激情都化為烏有,她連個像樣的眼神兒也沒拋給人家,使他自是也沒找到任何親近她的機會。她是那樣地渴望愛撫,卻又那樣地被愛限定著,這就是她的矛盾處。也許隻有對愛撫的渴望壓倒一切時,才可能解除限定,但一種可恥感又悄悄地生出來使她再不願多想下去。
有一天,王惠麗打來電話,說要請李美英吃晚飯,順便要她見一個人。李美英也不問見哪一個,心不在焉地答應下來,就換了衣服向門外走。剛拉開門,忽然覺得左腿有些發麻,抬起來邁了一步,腳還沒落地,人就倒在了地上。
李美英試著站了幾次,都沒站起來,左腿整個沒了知覺。李美英立時腦子就亂了,眼淚不知不覺地流出來。她艱難地爬到電話旁邊,撥通了王惠麗的電話,她說,惠麗,我怕是去不成了……
李美英很快被趕來的王惠麗送到了醫院,拍片子,做化驗,打吊針。她們從醫院大夫的口氣看,這病並不樂觀,她們得有些心理準備。
王惠麗摸著李美英的腿擦了半天眼淚。第二天,竟把林確也帶來了。林確是市中醫院的一名大夫,針灸很有些奇特的功夫,王惠麗平時總是想著幫林確做事,從沒求林確做過什麼,這一回似也顧不得了。
林確倒也認真熱情,詳細詢問了李美英的治療情況,看了看吊瓶裏的用藥,又拿出針在李美英的腿上紮了幾個穴位,並問李美英的感覺。最後,就見他長長地籲了口氣,看著李美英說,你要信任我,就出院回家治療吧,我每天可以上門針灸。
李美英怔怔地望著林確,這張蒼白的有些書生氣的臉,她憑什麼信任它呢?可同時,她心裏已經奇怪地在同意林確的建議了。
林確說,我隻有五成的把握,但在這醫院可能連三成都不到。
王惠麗在李美英耳邊說,他說五成,一定就是六七成,我了解他。
李美英笑笑,欣然答應了下來。
林確所在的中醫院離李美英家隻有一站地,每天下班先去李美英家,然後再回自己的家,他家騎車還有半小時的路程。這麼每天繞來繞去的,又是由他自己提出來,李美英一直十分感動,還有些過意不去。但王惠麗說,他就是這麼個人,工作起來從不計得失的,再說我又是頭一回求他辦事,過意不去也該是我的事,你就安心治病吧。
開始兩回,都是王惠麗陪了林確來,林確像是不愛說話,滿屋都是王惠麗的聲音,在王惠麗的聲音裏悄無聲息地針灸,悄無聲息地為李美英按摩,做完了就站起身來,和王惠麗一起走了。不過李美英發覺林確十分地細心,她躺在床上需要喝水或者需要上廁所,還沒說話他就先猜出來了;針灸的時候他還常常輕輕撫摸她的手,以減輕她的緊張。這時候王惠麗就在她耳邊說,別多心,他對所有的病人都這樣的。李美英說,隻要你不多心,我多什麼心。兩人就嗬嗬地笑一陣,笑得林確莫名其妙的,傻傻地看著她們,她們就笑得愈發地厲害了。
後來林確一個人來,仍是不多說話,仍是做他做過的一切,包括撫摸李美英的手。
李美英的父母對林確是充滿了感激,對林確的一言一行也齊聲誇讚。每回他們都要留林確吃飯,還要送禮物給林確,林確卻都決意不受。李美英就對父母說,你們就甭忙活了,到時多給他些出診費就是了。可是有一次李美英向他提到出診費時,他隻是笑而不答,李美英也不便再問,隻想著事情結束時再結算不遲。
這一天,李美英的父母上街還沒回來,隻有李美英一個人在家裏,林確走進來,如同以往地為李美英治療。
林確針灸從來是隔了衣服,這使李美英免去了脫衣服的尷尬。李美英看著林確白皙、瘦弱的手靈巧地動作著,問他每天這麼辛苦父母心疼不心疼?林確說,父母早去世了。李美英後悔自己不該瞎問,隻好說對不起,一個人生活就更不易了。林確卻說,不是一個人,還有妻子和孩子。
這又讓李美英吃了一驚,不禁問道,王惠麗知道嗎?
林確說,知道。
李美英不好再說什麼,心裏卻在為王惠麗不平,她想,讓一個女人深愛他許多年,誰能說他自己就沒有責任呢。
林確說,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李美英驚異著林確的敏感,嘴裏卻說,知道就好。
林確將目光移到李美英的腿上,一根一根的銀針透過白色的睡褲直立著,看上去就像與皮肉無關似的。林確說,對她的愛我沒有辦法,更沒有辦法的是,我已經習慣她的愛了。
李美英更驚異地看著林確,沒想到不多說話的林確一說就是這樣地無遮無攔。
但李美英還是問,習慣是什麼意思?莫非你希望她這麼愛你一輩子嗎?
林確說,不,我已經多次對她說過,我隻能把她當作朋友或者妹妹。
李美英說,可同時你又讓她感到你習慣她的愛。
林確說,她經常說起你,我也喜歡聽,聽她說你也已成為習慣的一部分了。
林確認真地說著,但他顯然已進入另一個話題,使李美英不由莫名地有些緊張。她想自己有什麼好講的,平常得就像一片樹葉,興許是王惠麗為投其所好編故事給他聽吧,不然王惠麗怎麼從沒說過呢?
李美英努力使自己放鬆下來,笑了對林確說道,林大夫,這是不是屬於你治療的一部分,心理治療?
林確說,你不相信,可以去問王惠麗。
李美英說,王惠麗從沒跟我提起過。
林確說,我沒見過你,你也沒見過我,你隻存在我們的話語裏,所以她不提也是自然的。
李美英說,如果是真的,我的什麼事能讓你感興趣呢?
林確說,所有的事,一點一滴。
李美英說,你就說出一滴來給我聽聽。
李美英一直是玩笑的神情,偏著頭,笑眯眯的。
林確卻一直沒笑,他看著李美英,表情認真得像個孩子。他真就向李美英講了一件事出來。那是很早的事了,為薑華擤鼻涕而生的煩惱。
李美英聽著不禁有些臉紅,她說,你不是在嘲笑我吧,這種雞毛蒜皮的事?
林確說,沒有。它不是雞毛蒜皮的事,它是大事。
林確說得幹脆、堅決,讓李美英不由地心頭一震,她還是頭一回聽人鄭重地說這是大事。
林確說,它足以動搖對一個人的感情,對一個人的愛,還不是大事麼?
林確又說,嘴上說雞毛蒜皮,其實你是當成天大的事去對待的,因為你不想違背自己的感覺,違背感覺比違背道理要難受得多。就比如你的病,醫院是按著道理來的,我憑的是感覺,他們的道理我懂,我的感覺他們卻不可能懂。許多事都是這樣,感覺無法和道理溝通,個人無法和大家溝通,明知自己是對的,又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的對,因為向人說自己的感覺就像說夢一樣,你永遠不可能讓人領會你的夢境。
李美英聽著,心裏像忽然啟開了一道門,以往無數說不清的事情都紛紛向這道門湧來,找到了出路似的。李美英再也無法將玩笑的表情繼續下去了,她的眼睛不知不覺地亮起來,她開始以再誠懇不過的態度麵對著林確了。她說,對呀對呀,你說得太對了,我怎麼就沒你這麼明白呢?
林確就笑了。那笑在李美英看來,純真,聰慧,知己,可說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笑了。她開始明白,林確為什麼這樣為她的病盡心盡力了。
這時,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兩人相互看看,都有些遺憾,似還有許多話想說一說。很快地,李美英父母的聲音、氣息就讓他們換了另一個世界。
八
仿佛是因禍得福,因為腿的事,李美英得了林確這麼個知己,也足夠讓她在苦中笑一笑了。她問林確,如果沒有腿的事,他就從沒想過要跟她見麵嗎?林確說,沒有。李美英又問,你見到的李美英跟聽到的李美英有沒有差別?林確說,有。李美英有些發慌地說,哪裏有差別?林確說,你我認識上的默契,超過了我的想象。李美英不禁長長地鬆了口氣,她意識到,她雖趕不上林確那麼明白,但她和林確看重的是同一樣東西,那就是精神。精神這個普普通通的詞,對一個人來說是多麼重要!而精神的溝通、默契,對一個人來說簡直就是幸福的了。
和林確在一起,李美英才知道,人和人的說話原來有天壤之別,因為林確的存在,她不知不覺說出了多少從前從沒說過的話啊。這話就像一直在什麼地方深埋著,專等一個能掘開它的人的出現。李美英想,若不是遇上林確,她的話也許一輩子都沒有說出來的機會的,而她自己還懵懂不知,想想真有點後怕呢。李美英向林確說了黃明,說了薑華,說了丁偉,說了一切和自己有關的人,每個人每件事情,林確似乎比李美英懂得還多,李美英剛說個開頭,林確就懂了事情的全貌似的點著頭,那頭點的啊,真是叫李美英感動,再加上些專屬於林確的話語,李美英就覺得自己那些說不清的事情忽然間有了頭緒,死掉的,活起來了;忘記的,憶起來了,支離破碎的,不知什麼時候連在了一起;別人不屑的,成為頭等重要的。因為一個林確,李美英覺得眼前亮堂了許多,連陽光都顯得比從前燦爛了。
終於,李美英由一件件具體的事情說到了愛的問題,她說,愛是什麼?從前我一直是懵懂無知的。李美英沒有接著說現在怎麼樣,但林確一聽就明白的,林確說,不僅你一個人,所有的人都一樣,從前懵懂無知,今後還會懵懂無知,事到臨頭永遠不會清醒的。
這倒有些出乎李美英的預料,林確像是把問題巧妙地繞開了,又像是把問題一下子說到了底,讓李美英再說什麼都不好說了。李美英便不由地有些沮喪,想自個兒也許是得意忘形了,林確是什麼人,自個兒隻不過是他的病人,任何病人都可能在他聰慧的光環下有一番感動和激動的,而這感動和激動與他已是沒什麼關係了。
在接下來的一兩天裏,李美英的話就少了許多,說也是有分寸的,不再是不管不顧的,對一些話不說到底不罷休似的。而林確仍如同以往,針灸,按摩,詢問李美英的感覺,找些病以外的話題來說,有時還主動地說起愛情,白皙的臉對著李美英,顯得生動而充滿激情。李美英看著這張臉心想,這叫不叫愛呢?
盡管這樣,李美英內心對林確的盼望是愈來愈強烈了,沒來的時候盼望他來,來了又盼望他不要離開,表麵上做得愈有分寸,內心的情感就愈紛亂,目光常常是呆呆的,父母說話壓根聽不到耳朵裏,父母有一天甚至擔心地說,林大夫這針靠得住嗎,別再腿沒治好腦子倒治壞了。李美英立刻就說,說什麼呢,我這兒在感覺腿呢,腿像是有動靜了。
已經是夏末秋初的日子。經過林確一段時間的治療,李美英的腿竟真的是有動靜了,林確以此預測,一個月之後腿就可以有初步的恢複,至少能夠站起來了。李美英歡喜異常,聽到這預測時忍不住同林確抱了抱,林確和她幾乎同時伸出了手臂,擁抱就顯得自然而又友好。這時王惠麗也在場,她接著也來和李美英擁抱,仿佛形成了一種共同祝賀的氣氛。但隻有李美英覺出來,王惠麗與她的擁抱有些做作,就像對林確的模仿,又像是與林確的對比。事情過後王惠麗說,我認識他到現在,他從沒跟我擁抱過。後來,她明顯增多了來李美英家的次數,且都選林確在的時間,又有李美英的父母常常在家裏,李美英和林確就幾乎沒有了單獨談話的機會。
有一回,林確下班早了些,王惠麗還沒到,李美英的父母也不知哪裏去了,李美英望著林確,忽然就覺出了這機會的寶貴,她有些不管不顧地叫了聲林確,她說,林確,我的腿好了,你就再不來了是不是?林確沒有吱聲。李美英說,那我寧願永遠站不起來。李美英說著,眼睛裏已經盈滿了淚水。林確拿針的手這時微微地有些抖,他將針放下,把李美英攬在懷裏,緊緊地抱一抱,就又放開了。李美英不知是對她的回應還是對她的安慰,她期待著他能說點什麼,但他一直沉默著。很快地,傳來王惠麗敲門的聲音,機會就這樣過去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們再沒有單獨相處過。李美英的心裏倒莫名地有了些輕鬆。
一個月後的一天,李美英終於能站起來走路了。林確對李美英的治療也從此結束。
過了夏天,秋天一晃就到了冬天。李美英仍是與父母住在一起,時而地給林確、王惠麗掛個電話,有時他們也打電話給她。
林確有時也來李美英家裏,兩人都平靜了許多,忙碌的時候一兩個月沒有聯係,閑下來的時候可以聊上大半天,且隻聊虛無,不聊具體。但隻有李美英自己知道,她為這平靜作了多大的努力,她害怕連這僅剩的聊天也會失去。
這一天,李美英正在商場忙碌著,忽聽到王惠麗的聲音在叫她,抬頭一看,發現王惠麗笑眯眯地望著她,身後站了個高高胖胖的中年人。
王惠麗把李美英拉到一邊,小聲說她是來作媒的,男方是一家裝飾公司的經理,名字叫安順達。王惠麗說,我找人替你算過了,命裏你該有個三個字姓名的男人,怪不得從前總不順利呢。
李美英看看那男的,問,就是他?
王惠麗說,就是他,怎麼樣?
李美英不由咯咯地笑起來,說,你可真會騙人,以為我那麼好上當啊。
王惠麗不解地說,騙你什麼,這種事能騙你麼?
李美英仍不相信地笑著,說,你少裝相,他明明都是中年人了,誰看不出啊。
王惠麗更不解地說,他是中年人,中年人怎麼了,以為你還是青年啊?
李美英這才不笑了,說,你是當真?
王惠麗說,當然當真。
李美英又看看那中年人,想到王惠麗也已把自己算作中年人了,不知為什麼一陣惡心,沉了臉說,你快帶他走,快走!
王惠麗說,怎麼了?
李美英說,讓你走你就走,你要不走我可走了。
李美英說著就要離開,王惠麗一把拉住她,說,我走我走,你可真是的,我走還不行麼。
李美英一直看著王惠麗和那男人的身影在電梯口處消失,才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眼睛卻又忽然地濕起來。
一位顧客要試鞋子問李美英可以不可以,李美英不耐煩地回答,可以可以,試吧試吧。
顧客一邊試鞋子一邊怪怨著李美英的態度。
李美英就看那顧客的襪子,是一雙白色的純棉襪,腳麵和腳底反差很大,腳底黑不算,後跟還有兩個破洞,一股臭氣直衝鼻子。李美英忍不住將那顧客換上的鞋子扒下來,說,回家洗腳去,洗完腳再來試鞋。
顧客和李美英自是有了一番激烈的爭吵,爭吵的結果,是李美英向顧客賠禮道歉,並被上司扣去當月的獎金。
下班走出商場時,天已全黑下來了,冷風嗖嗖的,路燈下可見飛舞的雪片。李美英不由地打了個寒戰,她忽然想,這時候若有哪個男人來接她回家,她就嫁給他。接著她又為這荒唐的想法笑了,嘴角便帶了笑,一個人匆匆地往家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