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田園戀情(3 / 3)

他們的熱戀,姨媽自是看在了眼裏,她一邊高興,一邊又有些酸酸的,有一回就問蘇奇,楊西可是個不隨口吐痰的人?蘇奇肯定地點了點頭。姨媽說,我可是見他吐過呢。蘇奇說,不是當真吐不吐痰,是一種感覺。姨媽終於忍不住說,你們好了,倒把姨媽忘在一邊了。蘇奇說,怎麼會。姨媽說,我倒沒什麼,你不能把你媽媽也撇在一邊。蘇奇仍然說,怎麼會。姨媽大約看出了蘇奇的心虛,更加得寸進尺道,對我們你都可以不管不顧的,對你自己可不能不管不顧,跟楊西在一起,你還是當心些才是。蘇奇說,當心什麼,他又不是壞人。姨媽說,頭回見麵就能跟女孩子聊個沒完沒了,至少不是個安分的。蘇奇就不想再同姨媽說什麼了,她想,安分是個什麼詞呢。

蘇奇的母親,仍是一如既往地忙在菜地裏,對蘇奇的時而這裏時而那裏的,也從不多問。這時的蘇奇,也有些顧不得母親了似的,滿腦子都是楊西楊西的,與楊西在一起的時候想的是楊西,與楊西不在一起的時候想的仍是楊西。母親時而同她說點什麼,她嗯嗯唔唔的並不聽在耳朵裏。母親也不怪她,縱恿著她的不管不顧似的。有時從楊西那裏很晚回來,看到母親一個人坐在昏暗下來的院兒裏,目光癡癡地向門口張望著,心裏就不由一陣歉疚,暗下決心,明日一定不再離開母親了。可是第二天,見到楊西的渴望很輕易地就將那決心淹沒了,她隻好再次重複起頭天的日子。有一回,蘇奇摟了母親的肩膀問,你怎麼總也不問?母親說,問什麼,你覺得好就是好。蘇奇便笑了,說,這話也是楊西代你說過的,他真神了。蘇奇開始向母親講著楊西,並講著楊西對母親的評價。母親聽完,卻並沒有蘇奇預想的欣喜,她說,他喜歡你,自然也就連你身邊的菜地和人也喜歡著了。蘇奇說,你不覺得他好麼?母親說,他像是個喜歡想像喜歡浪漫的人,這種事是需要浪漫的。母親說出浪漫這個詞,還是讓蘇奇快活起來,她後來對楊西說,這又是母親跟其他種菜人的不同,她會突然在某個時刻生發出異彩,讓人有始料不及的驚喜。楊西卻對母親的這句話表示了敏感,他說,你母親不是在欣賞浪漫,而是在擔心著什麼。蘇奇卻不想聽他的,她說,我喜歡浪漫,也喜歡浪漫的人,這就足夠了。她記得對母親她也是這樣說的,母親當時好像說,隨你吧,反正我每天在菜地裏等你。她先是覺得母親的話有些摸不著頭腦,後斷定母親是用過分的實在錯對著自己的虛無了,她寬容地向母親笑笑,就專心去想她的楊西了。

不過,楊西總有楊西自己的事情,在他忙在報社的時候,或者在他的同事、朋友需要他的時候,蘇奇就隻有回到菜地與母親為伴了。在蘇奇的目光裏,每一棵菜、每一棵草上都有一個楊西存在著,她想,楊西忙的是什麼呢?他曉不曉得她苦苦的思念?若是曉得,他該丟下他的一切;若是不曉得,她的思念又有什麼意義?再見到楊西的時候,她就將這些話告訴他。楊西卻隻笑笑,並不說什麼,被蘇奇逼得急了,才說,我也想你。蘇奇明知是真的,卻還是說,我看你是不想。楊西說,想是一回事,見又是一回事,有時候想比見或許更要好些。蘇奇說,我們才剛剛開始啊。楊西說,我知道。蘇奇說,我還從來沒這樣地喜歡過一個人呢。楊西說,我知道。蘇奇說,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我一直在渴盼一個有教養的男孩的出現麼?楊西望著蘇奇怔了一會兒,說,即便真出現了那個男孩,我敢肯定,他也不會處處附和你的意願。楊西的口氣是堅定的,堅定得讓蘇奇心裏發冷,她想,愛是什麼呢,是更深層的融合,還是更深層的分離?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蘇奇快樂著,同時也增添著愈來愈多的焦慮和憂傷。

母親對菜地的活計似更加專注,總是不管不顧的樣子,總是將蘇奇遠遠地落在後麵。

蘇奇對母親並不責備,也沒了欣賞,菜地裏隻剩了她一個似的。

有一天,母親幹完了所有的活計,來到仍在地邊上發怔的蘇奇身邊。她問蘇奇,怎麼了?

聲音很輕,仍將蘇奇嚇了一跳。她看看母親,眼睛裏忽然就溢滿了淚水。

母親挨了蘇奇坐下來,手搭在蘇奇的肩頭,眼睛久久地注視著蘇奇。

在蘇奇的記憶裏,母親還從沒有過這種親昵的毫無羞怯的舉動,這使蘇奇的淚水愈來愈多地流出來。

母親開口說道,有時候真想幫幫你,可就是不曉得怎麼幫你。

母親的聲音有些軟弱,就像個無力的孩子。蘇奇透過淚光,忽然發現母親幾天裏像是蒼老了許多,眼窩深陷,眼圈發黑,頭上似還添了不少的白發。

蘇奇將頭埋在母親的懷裏,十分痛惜和幸福地哭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事其實該您怪我的。

母親說,怪你什麼,這種事,誰都要發一發傻的。

蘇奇長久地躺在母親的懷裏,從母親的懷裏看菜地,菜地顯得廣闊了許多。蘇奇忽然想,比起菜地和母親,楊西算得了什麼呢。

這以後的幾天,蘇奇就專心致誌地跟母親忙碌在菜地裏,再沒去找楊西。她知道楊西還是要來的,她也知道楊西來了她還是會喜歡楊西,隻是,她的一顆心再沒有了從前的焦慮不安。

有一天,姨媽又來在菜地裏,張口就問蘇奇跟楊西吹了沒有,說若是沒吹就趕快吹,那樣的人太不懂事,為他跑了半天,麵也不招,電話也不打,像壓根沒她這介紹人似的。蘇奇不知怎樣跟姨媽去講楊西,她想,指望姨媽為她尋找那個有教養的男孩,真是滑稽的事情;可是,倘若沒有姨媽,不是連楊西這樣的男孩還不相識麼?她覺得姨媽同時又像是為來菜地尋找著理由,她不喜歡菜地,卻又不肯徹底地放棄,不喜歡或許正是她要來的根本理由?

蘇奇看到母親仍是那麼靈活、灑脫地揮舞著鋤頭,她暗自鼓一鼓勁,極想在姨媽麵前也顯得靈活、灑脫起來,可是,手臂和鋤頭都不聽她的使喚,反由於急切更顯出了笨拙。她想起她曾對楊西說過,她真說不準,哪一天會經不住另一種生活的誘惑,離開母親去走近姨媽。她一邊笨拙著一邊想著這些,心裏不由地十分茫然,她想,母親,姨媽,還有楊西,似都有著自己的位置,而唯有她蘇奇在這世界上是孤單的漂泊不定的;可是,他們果真有自己的位置果真不孤單麼?母親的不管不顧的忙碌,姨媽的不可抑製的跑來跑去,楊西的忽兒這樣忽兒那樣……他們在做什麼,他們慌的又是什麼呢?想到“慌”字,蘇奇不由地心疼了一下,眼睛又一次濕潤起來。

這時,蘇奇忽聽姨媽喊道,看啊,那不是楊西來了麼!

姨媽的聲音是歡愉的,由於楊西的出現,使她眼前重現著楊西與蘇奇第一次見麵的情景,方才的不快忽然莫名地煙消雲散了。

母親也站起身來,向了姨媽手指的方向看去,臉上是一種慈祥的又單純無比的微笑。

蘇奇望了她們,覺得她們都不單是由於楊西的緣故。

但蘇奇也情不自禁地隨了她們向遠處張望著,竟還伴隨著與楊西初次親昵時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