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沒有接毛澤東的話,而是神情緊張地說:“一股敵人穿過王家灣正朝這裏追來,離村子隻有十來裏路。”
“哦,又叮上了。”毛澤東還在繼續說笑。
“小河村不能呆了。”
“不能呆我們就走,準備往哪個方向走啊?”
“東邊去不得,南邊去不得,北邊也去不得,胡宗南現在網開一麵,我們隻能往西走。”
毛澤東麵有難色:“看起來胡宗南真的要逼我們走沙漠看邊牆了。”
“劉輝山帶一個警衛排到村東頭阻擊敵人去了,我們必須立刻出發。”顯然,周恩來正在為毛澤東的安全擔憂。
由於情況極其緊急,中央前委在小河村隻作了短暫的停留,便由村民曹九林帶路連夜撤離,向天賜灣轉移。
隊伍還沒有出村,一陣霹靂電閃,緊接著狂風大作,傾盆大雨從天而降,暴漲的河水衝走了當地唯一的一座簡易橋。為了迅速過河脫離險境,周恩來命令部隊盡快重新搭橋。
偵察兵前來報告:“敵人離這裏隻有四裏地了!”
周恩來嚴令打掩護的那個排:“敵人不進村不許開槍,一旦與敵人接上火就要不惜一切代價阻擊敵人進攻,堅決守住陣地,警衛排要在掩護主席和中央轉移以後才能撤退。”
天漸漸暗了下來,毛澤東和支隊的戰士們通過臨時搭起的浮橋迅速過了河,然後又開始爬山。部隊剛爬到山頂,後麵就傳來了激烈的槍聲,那是留在小河村東邊的警衛排同胡宗南的隊伍接上火了。這時在左側山溝和山頭上又出現了一堆堆篝火,敵軍軍官的叫罵聲和騾馬的嘶鳴聲清晰可聞。
周恩來嚴令不許打手電,不許抽煙,不許說話,他們悄無聲息地摸黑轉移。就這樣,近在咫尺的胡宗南大部隊竟然沒有發現他們,支隊人馬又一次擺脫危局。
後半夜,部隊來到兩山之間的一個小山村,稍稍休息後又繼續前進。隊伍像一條騰雲駕霧的遊龍,在山野林間忽隱忽現地起伏盤旋,天快亮時到了天賜灣。
天賜灣是一個坐落於山梁之上隻有二十幾戶人家的小山村。這裏的條件比王家灣和小河村更差,就連吃水也要到很遠的山溝裏去挑。毛澤東、周恩來等幾位領導同誌都擠在王友餘家的一間小窯洞裏,五六個參謀隻分到半個窯洞,隻能把文件放在裏頭,人睡在外邊。
危險似乎已經過去,毛澤東精神很好,不時小聲地哼著京劇。一個滿臉皺褶的老漢朝毛澤東走來,把煙袋從他那缺牙少齒的嘴裏抽出來,跑風漏氣地說:“老李——李首長,聽說毛主席還在咱陝北,眼下不知走到哪兒了,要是能到我們天賜灣來,保證平安無事。”
“那為什麼呀?”毛澤東不動聲色地問。
“天賜灣是皇上住過的地方呀,真龍天子封的村名,咱們毛主席也是真龍天子嘛!”
“要真是那樣就好了,他就不會被胡宗南追得東躲西藏了……”毛澤東自嘲道。
說話間,任弼時前來報告:“敵人朝這個方向出動了,離這裏隻有二十多裏,估計還沒發現我們。”
麵對突如其來的敵情,毛澤東表現了他固有的鎮靜。他邊看地圖邊說:“不要緊張,敵軍可能隻是經過這裏,向保安方向撤退。”事實果然不出所料,對共產黨中央機關行蹤茫然無知的胡宗南隊伍順著山下的深溝呼呼啦啦地過去了。
午夜兩點,形勢再度緊張起來。周恩來報告:“劉戡的四個半旅已到大理河川,正由東往西朝天賜灣移動,離這裏隻有十五裏。這裏離靖邊太近,北邊的敵人也在寧條梁一帶蠢蠢欲動,我們現在是腹背受敵,處境十分危險。”
“趕快離開天賜灣!”準備睡覺的毛澤東本來有點不快,當看到周恩來臉上那緊張的神情,忙從牆根拿起柳木棍走出了窯洞。
可是出村不遠隻見翩翩兩騎來得急,大汗淋淋的偵察員在隊伍跟前滾鞍下馬,氣喘籲籲地說:“過不去了,敵人已到前麵,就像堵了一麵牆。”
周恩來當機立斷:“先回村裏再說,站在這裏太暴露。”
毛澤東坐在他原先住的窯洞裏,同周恩來、任弼時分析完敵情後決定:非戰鬥人員集中後待命出發;警衛團派一個排到村東設陣地準備阻擊,但敵軍不到眼前不準開槍;另外再派一個排到西南方向活動,去誘開跟蹤的敵人。
看著任弼時走出了窯洞,毛澤東回過頭來對周恩來說:“敵人仍舊不會來,你看是不是這樣啊?”
“也可能是這樣……”周恩來將信將疑。
“這裏是‘天賜之灣’嘛!這個‘天’,就是咱們的老百姓,有老百姓的支持,我們就等於住在安全的港灣。”毛澤東感慨地說。
果然,當胡宗南的隊伍來到天賜灣村口,準備像胡傳魁的隊伍在“沙家浜”住下來的時候,我派出的那個排從後麵追打過來,然後裝作同對手遭遇的樣子向西南方向節節“敗退”,敵軍以為發現了“共軍”,便緊追不舍,越追越遠。
天賜灣地形雖好,但村子太小,中央機關人多,在那裏紮營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形勢稍見緩和後,毛澤東便決定重返小河村。六月十七日上午,由村裏的青年馬懷寶帶路,中央機關又回到小河村,毛澤東就住在曹九林家裏。
兵不厭詐
八月中旬,在蔣介石的督促下,胡宗南命劉戡率領七個半旅再次向我中央前委——昆侖縱隊跟蹤而來。他們從綏德追到米脂,又從米脂追到葭縣,雙方的最近距離有時還不到十公裏。我軍處在前有黃河阻擋、後有重兵追擊的險境之中,形勢再度告急。
一天晚上,戰士們在黃河渡口準備了船隻和水手,打算接中央前委強渡黃河。大家知道,隻要到了黃河那邊,莫說敵人隻有七八個旅,就是再加上幾個旅,也休想傷及毛澤東一根毫毛。
然而,毛澤東堅決不過黃河,要留在陝北牽製胡宗南的部隊。大家見毛澤東的態度如此強硬,隻好轉而催促他早點動身向安全地帶轉移。
穩如泰山的毛澤東笑著說:“慌什麼!敵人不是還沒有到嗎?不用擔心,我們不會按照敵人的設想行事,他想把我們趕過黃河,我們偏偏不過黃河,路多得很哩!等等看,敵人到了再走也不遲。”
山下突然傳來急促的槍聲,大家順著槍響的方向一看,隻見左邊山溝裏火光一片,前不見頭,後不見尾。據偵察員報告,敵人的迂回部隊與我們擦肩而過,其先頭部隊已到黃河岸邊。大家的心像風箏似的一下子又懸了起來。
一陣狂風過後,下起了瓢潑大雨。毛澤東率領部隊在泥濘的道路上摸索著前進,經過幾個小時艱難的行軍,好不容易來到烏龍鋪附近的曹莊。
村子裏不見一星燈火,眼前一片漆黑。老百姓早已睡下,幾棵又粗又大的老槐樹像巨大的雨傘為戰士們遮風擋雨。任弼時帶人打著手電在村子裏轉悠,終於找到一孔廢棄的窯洞,立刻去接毛澤東。
毛澤東渾身水濕,顧不得擰幹衣服就忙著召集縱隊領導開會。任弼時彎著腰,幾乎和毛澤東臉貼著臉地彙報敵情:“北路的鍾鬆昨天已到米脂的鎮川堡。騎兵偵察報告,北路沒有縫隙可鑽。南路劉戡昨天搶占了綏德,斷我西北去路,隨即進至米脂,與鍾鬆形成合圍之勢,現在正朝我壓過來。據報告,他們沒有停下來宿營的意思。”
“還有多遠?”毛澤東眼不離圖。
“三十裏。”任弼時驟然低聲,“可能已到烏龍鋪。”
“嗯……”毛澤東略一沉吟,手指向黃河,“黃河邊有敵人嗎?”
“暫時沒發現。白龍廟、葭縣、神泉堡一線騎馬都偵察過。”
“隻有向東走了?”毛澤東慢悠悠的一聲,像是自問,又像是問人。
“現在看來隻能向東。”周恩來神色嚴峻。
“死地喲!置之死地能後生嗎?”毛澤東在猶豫。
“東邊是黃河,萬不得已時……也不會是死地。”有人含蓄地提醒。
“哪個?說什麼?” 毛澤東猛然掀起眼簾,目光咄咄逼人,“我有言在先,不打敗胡宗南決不過黃河,誰還在說這種屁話?”
窯洞裏的空氣驟然凝固起來,周恩來輕咳兩聲,空氣鬆動了一些。他試探著建議:“主席,向東走,先要過葭蘆河。過了葭蘆河就會有回旋的餘地。”
毛澤東望著周恩來,神色嚴肅。他沒有作聲,立起身踱了幾步,麵壁而立。少頃,頭也不回地說:“群眾呢?群眾怎麼說?葭蘆河在這裏入黃河,不少群眾把它叫作黃河岔子,黃河岔……”
毛澤東為了穩住軍心民心,哪怕是被群眾叫作不是黃河的黃河岔——葭蘆河,也不肯渡過。
然而,隻有那樣走才有回旋的餘地,或者說隻有那樣走才有生路。周恩來用從容柔和的語氣說:“黃河岔畢竟不是黃河,就像當年過澧水不算過長江一樣,造謠也沒有用,向群眾一解釋就清楚。”
毛澤東慢慢點了一下頭,轉過身來,手指任弼時——昆侖縱隊司令:“通知部隊,向東走!”
周恩來的意見被采納。在毛澤東麵前,周恩來總是小心翼翼,既要進行周密思考,進行全局性的謀劃,又要適應毛澤東那詩人一般的想象力和似乎賭氣一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
任弼時在窯洞門前運了一口氣,然後彎腰衝入暴雨之中。毛澤東向陸定一和葉子龍交待行軍中幾件具體事項,正欲出窯洞,任弼時又水淋淋地跑回來了:“主席,騎兵報告,劉戡自烏龍鋪出動了,目標是我們曹莊!”
“好麼,敵人風雨無阻,他們的積極性蠻高嘛!我們也不要坐著休息了,起身吧!”毛澤東不再那麼嚴肅,語氣恢複了平時的輕鬆。這是決心下定後的輕鬆,這是滿懷勝利信心的輕鬆。
周恩來走出窯洞,用手接了一下雨水說:“嘿,這雨下個沒完了。”
“下吧,我們難得在陝北洗一次淋浴。”毛澤東話音未落,他那農民一般健壯的身軀早已投入到涼絲絲的雨水之中。
黑暗在不知不覺中淡薄,朦朧中出現一座高不可測的大山。雨仍在下個不停,雲層似乎薄了許多,透出淡淡的青光。岸邊響起嘈雜的聲音,那是任弼時在組織人馬渡河。
往日,葭蘆河是一條很容易蹚過去的小河。今日的葭蘆河,足有一裏多寬,急流翻卷著巨浪,向堤岸一陣陣撲來,發出隆隆的響聲。後退的急浪很快和新衝上來的狂濤碰撞,水花泡沫滿天飛灑,隨即又像瀑布似的崩瀉而下……
“根本無法過河。”船工也這樣央求說。
突然,右邊山頭上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刹那間,劈劈啪啪響成一片,越響越激烈。山上火光閃耀,濃煙升騰,隆隆的爆炸聲盈耳不絕。警衛部隊同追兵打響了,而且一開始就是激戰,敵人來勢凶猛,瘋狂至極!
毛澤東坐在一塊濕漉漉的青石上,望一眼洶湧咆哮的葭蘆河,望一眼岸上翹首以待的幾百名戰士,又轉身望一眼槍炮大作、殺聲震天的高山峻嶺,沉默不語,神色嚴峻。
“背山麵水,兵家之大忌啊!看來是難以脫身了。”熟讀兵書的毛澤東這樣思忖著。
啾啾啾!子彈從毛澤東頭頂掠過。四五名衛士呼啦一聲把他團團圍住。在他的外圍,十幾名警衛戰士肩並肩地又圍上一圈,像一道籬笆牆。
河堤上響起子彈鑽入泥土的噗噗聲,兩座山頭上已出現黑壓壓的敵人,我方二三百人的部隊是無法控製所有山頭的,更難以阻擋七個旅的追兵飲馬黃河。
毛澤東習慣地吮一吮下唇,右手在前麵輕輕一撥,衛士立刻閃開一條路。他站了起來,發現周圍幾百雙企盼的眼睛聚焦在他一人身上,希望能從他那裏找到脫離險境的答案。
“給我一支煙!”毛澤東輕聲一語,隊伍中立刻像刮起一陣旋風:煙!煙!煙!
“煙,拿煙。毛主席要抽煙!”
所有的幹部戰士同時把手伸進兜裏、懷裏、背包裏,緊張地掏摸著、搜尋著,就連女同誌也不例外,好像在掏摸希望和光明。
年前毛澤東得了急性肺炎,按照醫生的囑咐他已戒了煙,衛士們沒再為他準備香煙。
大家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焦急不安而又束手無策。他們都知道毛澤東此時在對昆侖縱隊的命運作出抉擇,一支煙就是一絲希望,毛澤東抽了煙就有了希望。
經曆如此大雨的洗劫,哪裏還會留得下一支能吸的紙煙呢!一個女同誌捧著一包濕如爛泥的煙絲,竟急得哭出聲來。
毛澤東又坐在那塊光溜溜的石頭上,左顧右盼,忽然瞪起燈籠般的眼睛,打雷一樣地吼道:“煙呢?拿煙來!”
衛士們慌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慌了。
周恩來和任弼時正在隊伍中焦急地尋找,他們在尋找昆侖縱隊的出路。忽然隊尾那邊出現一陣喧嘩,隱約聽到一句激動人心的聲音:“煙,煙!快給主席,快。”
隻見毛澤東的馬夫侯登科雙手捧著一個濕漉漉的油布包,被人群簇擁著向毛澤東跑來。周恩來疾步迎上,激動地接過油布包,又轉手交給毛澤東的衛士延勇勝,連聲說:“快解包,快解包!”
一條薄軍被展開了,周恩來親自扯起一角:“舉起來,不要舉得太高,朝東南斜點。再低點,好,就這樣!”
薄軍被遮在毛澤東的頭上,像一頂小小的帳篷。延勇勝一頭鑽到被子底下,把一支香煙插入毛澤東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毛澤東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周圍發生的一切,目光淡漠,眉頭微蹙。他完全依靠本能將右手抬起把煙卷送到唇邊,剛叼穩便朝延勇勝湊過去。
延勇勝一手拿著火柴盒,一手拿著火柴棒,在小心翼翼地劃燃火柴。他的手抖得厲害,緊張地喘不過氣來,背後好像有千斤重物壓著他,那是無數的目光!
嚓!延勇勝手心裏閃過一道亮光,毛澤東那叼著煙的嘴巴湊過來,可是火花一閃即滅。延勇勝一次又一次地劃燃火柴,一次又一次地被風吹滅,紙煙始終沒有點著。
在這種生死抉擇的險惡環境中,眾人已習慣依賴毛澤東,他們不可能在這種紛亂的形勢下理出頭緒來。在許多危急關頭,黨的命運都維係於毛澤東一個人身上,這就是人們崇拜毛澤東的重要原因。
毛澤東兩眼燃起了火焰,延勇勝身不由己地哆嗦了一下。周恩來急了,怕惹毛澤東發更大的火,就騰出一隻手把延勇勝往外一扯:“你出來,出來!”周恩來回頭望望身後的李銀橋,“銀橋,你上,沉住氣!”
李銀橋從延勇勝手中接過火柴,一低頭鑽進被子下麵。嚓!火柴一閃亮,馬上又熄滅了。刷!汗水立刻從他額頭上冒出來。
“兩根,三根!三根火柴一起劃!”周恩來一邊提醒,一邊用身體遮擋那斜著吹來的風雨。
李銀橋抽出一小撮火柴,大概有七八根,用力一劃, 噗噗噗……火舌一下子躥了上來,猝不及防的李銀橋隻覺得眉梢一灼,聞到一股焦糊氣味。他立刻感到手指炙熱,皮肉在噝噝作響,痛入肺腑。但他沒有丟下火柴,而是對準了伸過來的形同粉筆一般的紙煙。終於,那紙煙燃出圓圓的深紅色的火頭,並嫋嫋升起顫抖的青煙。
毛澤東怎麼想?一邊是七旅之眾十幾萬追兵,一邊是洪水咆哮的黃河岔。過了黃河就可以獲得安全,可是……他怎麼想?
在這千鈞一發的危險時刻,毛澤東驀地立起身來,把那尚未吸盡的煙頭使勁摔在地上,再用力跺上一腳,嘴裏迸出裹著熱乎乎煙霧的四個字:“不過黃河!”
隊伍中泛起一陣喧嘩,像一陣勁風吹進闊葉林,但馬上又安靜了下來,靜得出奇,靜得莊嚴,靜得悲壯。
“放心地跟我走,老子不怕邪!”毛澤東從來不曾這樣衝動、亢奮過。他用譏嘲蔑視的目光朝敵人射擊的山頭掃了一眼,從容轉身走上黃河岔堤岸,不緊不慢地順著堤岸向西北方向走去。
噠噠噠…… 幾顆子彈鑽入毛澤東腳下,距離不超過兩米。警衛戰士從驚愕中突然醒來,呼啦一聲圍了過去,像屏風一樣把毛澤東圍在中間。
“幹什麼?”毛澤東瞪起眼來,那眼神嚇人,沒有哪個敢於違抗,“退下!”
警衛戰士立刻止步,向四周散開。
周恩來望望山頭,快步追上,走在毛澤東左側偏後。警衛員立刻明白了:周恩來的身體正是擋在敵人槍彈與毛澤東之間。李銀橋趕緊追上去,一聲不響地跟在周恩來後邊將自己的身體橫開,像靶標一樣完全展現在敵人的槍彈下……
毛澤東走在河堤上,沒有注意到掩護其後的周恩來。他昂著頭,目光始終望著前方,好像有一個聲音在召喚他。他不彷徨,更不左顧右盼,不緊不慢地邁著農民式的腳步,肩背隨著步子來回晃動。
雨停了,雲腳射出一縷金光,恰好照著走在高高河堤上的毛澤東。他的步伐顯示著傲慢,蔑視著敵人七旅之眾的槍口!
兩軍相逢勇者勝。七旅之眾——十幾萬追兵,全都嚇得目瞪口呆。他們放下手中的槍支,眼睜睜地看著毛澤東在他們槍口下走過一百米、二百米、三百米……翻過一個小山坡不見了。
又過了兩三分鍾,不知是試探還是走火,一個山頭上響起了短促的一槍,其他山頭的人才如夢方醒,於是槍聲以新的更猛烈的勢頭響了起來。隻是不曾有一兵一卒敢追下山來,追上河堤。
走過山岡,毛澤東麵向西北停步側身,仰頭望望河邊的一座高山。那山巨石聳立,危岩高懸,山腰雲霧繚繞。毛澤東將手中柳木棍向山上一指,望著任弼時:“嗯!”
“上山!”任弼時向部隊下令後,又對身邊的王參謀說,“讓後麵部隊把我們上山的痕跡擦掉!”
已開始邁步爬山的毛澤東聞聲回身,柳木棍向路邊草地上用力一戳:“怕什麼?就在這裏豎塊牌子,寫上‘毛澤東由此上山!’”
眾人又是一怔,真是兵不厭詐啊!大家勸道:“還是擦掉吧?敵人跟腳就會追過來的。”
“給我豎,我叫他追?我倒要看看他劉戡有多大的膽子!” 毛澤東臉沉似鐵,氣氛嚴肅得令人窒息。
周恩來理解毛澤東的意圖,趕緊說:“你們就照德勝同誌說的辦吧!”
爬到半山腰時,山下又傳來幾聲槍響。周恩來停下腳步問:“怎麼回事?”
“可能是敵人追上來了。”一個衛士猜測道。
“真的來了?”毛澤東索性不走了,他坐在一塊石頭上從容不迫地說,“那好麼,我們等著他,看看劉戡是個什麼樣子!”
警衛戰士可不像毛澤東說得那樣輕鬆,他們的盒子槍大張機頭,分散著站在毛澤東的四周,兩眼警惕地注視著山下。
後邊有人過來報告,說是山下河對岸的民兵在打槍,並非敵人追過來了。毛澤東這才站起來說:“沒事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