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曲終人散(3 / 3)

林海濤雖說是個大男人,可是對自己的命卻看得比較重要。他雖然不相信李芬會拿他怎麼樣,但俗話說天下最毒婦人心,萬一李芬翻臉不認人,他還是得吃不了兜著走。盡管林海濤平時對李芬擺臉色擺慣了,在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狀況下,他的小人心態就占了上風。

林海濤的笑容幾近諂媚:“阿芬,有話好好說嘛,幹嘛要這樣?我是你肚子裏孩子的老爸,我會負責任的,有什麼事情我們都可以商量解決。”李芬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想要什麼你心裏清楚。”林海濤想起暈倒前她說的話,有點為難地說:“你要我離婚,可離婚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讓我回去跟她先談談。”李芬問:“怎麼談?”林海濤說:“當然是……是隻要能離婚,什麼條件我都可以接受。”李芬說:“你這是真心話?”林海濤連忙點頭,動作笨拙得可笑:“真的,我要你和孩子。”

李芬本來緊繃的臉立刻如花朵綻放,笑吟吟站起來,快步走到床邊就要幫他解開繩索。林海濤心中暗自籲了一口氣。哪知李芬看似是要替他解繩子,卻突然在他臉上扇了兩大耳光,笑臉也被突如其來的憤怒所取代。林海濤被這意料不到的變化打懵了,掙紮著喝問:“你瘋了?!”李芬說:“是,我是瘋了,我瘋了才會相信你這個王八蛋,你就是在騙我,你就是在敷衍我。”林海濤忍著怒氣分辯:“ 我哪裏騙你了?”李芬說:“還說沒騙?平時我要你做點什麼事,你不是推三阻四就是不理我,你現在倒是答應得爽快,我說什麼就是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

林海濤真的無法形容此刻的李芬,她既像個失控的病人,又像個清醒的瘋子,他就那樣敢怒不敢言地瞪著她。李芬盛怒中又打了他一下:“為什麼不說話?想裝啞巴?”林海濤有些負氣,想轉過身去不理她,無奈一時之間做不到,隻好真的不說話了。李芬的表情一瞬間變得猙獰,不知從哪裏亮出一把水果刀。林海濤嚇得趕緊開口:“喂,我說話了,我說話了,你要幹什麼?”李芬不理他,用刀子挑開他襯衣的扣子,刀鋒貼著他的腹部來回摩擦。林海濤有個毛病,就是特別怕見生血,見狀扯著嗓子驚恐地喊:“你別亂來,我……我會沒命的,你說,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

李芬停止手上的動作:“那你給我寫一份保證書,保證你會跟你老婆離婚然後娶我。”林海濤此時顧命顧得什麼都不要了,連聲答應。李芬在臥室裏找不到紙筆,轉身走進客廳,隨手把水果刀扔在茶幾上。林海濤一見她出去,拚命動彈想掙脫繩子,不知道李芬打了什麼結,竟然到處都綁得死死的。過了不久她就回來了,林海濤隻好放棄這種沒有結果的努力。

林海濤歎了口氣說:“你就是要我寫,也得給我鬆綁啊。”李芬放下紙筆替他解繩子,但是隻解放了他的右手。林海濤無法可想,隻好在李芬的幫助下,側著身子寫了一份保證書。幾個字寫完,他的心裏已經是無名火亂撞。憑他的體格,這個時候要反過來製住李芬不是沒有機會,但他權衡再三,一想到她腹中的骨肉就不敢輕舉妄動了。他想女人有時候就是愚蠢得令人費解,一張紙怎麼能夠解決所有問題?他感到既惱火又沮喪,心裏怎麼也想不明白,李芬本來一直都對他的生活不聞不問,沒有表現出什麼濃厚的興趣,什麼時候竟然變成這樣一個難纏的女人?憑他的直覺,感到眼前的李芬似乎精神有點問題了。

李芬拿起那張紙看了又看,然後珍而重之地折疊好,放進貼身的內衣裏。林海濤說:“我已經答應你跟她離婚了,你可以放我了吧?”李芬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俯身過來把臉貼在他的肚皮上。林海濤還沒說話,覺得右手一緊,竟然又被她扣在一起打了個死結。李芬不等他開口罵她就搖頭說:“現在還不行。”林海濤幾乎氣得閉過氣去:“你還想幹什麼?”李芬說:“我要你就在這裏陪我住兩天,等她開始著急了,你再打電話跟她攤牌,我要你當著我的麵跟她把話都說清楚。”林海濤被她的反複無常弄得憋了一肚子氣,心裏幾乎恨不得當場就掐死她。

李芬說:“好了阿濤,鬧了這麼久你也該困了,好好休息一下,我幫你做點吃的補補身子。”林海濤不想再跟她搭腔,她看上去卻心情好得很,哼著小曲上廚房去了。

林海濤一邊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一邊用力收縮四肢。也許是高興之餘過於大意了,他感覺李芬重新打的這個結不怎麼緊,於是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這個突破口上。隻要右手重獲自由,他就能想辦法解開其他的繩結。不過做起來需要一點時間,他隻能希望李芬在廚房裏呆得久一點。

李芬確實在廚房花了很長時間,因為她要做的不是簡單的食物,而是她想要盛給林海濤的一番心意。林海濤終於把右手的結打開,接著就是左手,正當他滿嘴小聲咒罵著鬆開腳上的繩子時,李芬端著一大碗東西走了進來。兩個人一看到對方,都是出其不意地嚇了一跳,林海濤立刻跳下床,而李芬哇一聲尖叫,用盡力氣把手裏的碗朝林海濤扔過去。李芬這麼做純粹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她見林海濤居然自己解開了繩子,害怕他會動手打她,於是把碗扔過去想阻擋他一下,卻忘了那碗不僅僅是碗,碗裏還有滾燙的食物。

林海濤根本沒有想過李芬會這麼做,一碗滾湯都澆在他身上,還有些溶液濺進了他的眼睛。在這個時候,李芬還敢出這樣的損招對付他,渾身皮膚被燙得像火燒的林海濤立刻怒不可遏,隨手抄起桌上的紅酒追上去,口裏罵罵咧咧:“你去死吧,我看你往哪裏逃命!”李芬本想跑進李母的房間,不料忙中出錯,慌亂中被自己的腳絆倒,一跤撲在了茶幾上麵。林海濤追過來,看到她摔倒後愣了一下,他怕摔壞李芬肚子裏的孩子,趕緊過來想扶起她。李芬哪裏知道他心裏想什麼,倉促間回頭,看到他揮舞著酒瓶向她衝過來,情急之下拿起茶幾上的一樣東西迎向他的腹部。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李芬根本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林海濤感覺腹部痛了一下,一種冰冷的感覺讓他渾身打了個寒顫。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肚子,看到一片豔麗的紅色迅速蔓延開來,順著李芬拿刀的手滴在地板上。林海濤見不得生血,更別提是自己的血了,看到那道口子像個小噴泉似的往外直噴血花,他連一聲驚叫都沒有發出,渾身立刻就軟得失去了最後一絲力氣。在倒下之前,他徒然地想抓住李芬穩住身形,可是卻忘了手裏還有隻酒瓶,極度驚恐的李芬以為他還要砸她,又哭又叫著迅速站起來,像瘋了一樣抽出水果刀在他身上亂刺。

酒瓶終於掉下來,碎在地板上,那些酒紅色的液體流了一地。林海濤也隨著酒瓶的落地頹然倒下,半靠在茶幾上,雙手撫摸著腹部。李芬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等她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林海濤已經臥在血泊之中,在他的身下,愈來愈多的鮮血流淌出來。李芬扔掉手裏的刀,雙膝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林海濤麵前。

林海濤覺得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整個人似乎就要飄起來了。他感覺到他的生命正在分秒不停地流逝,努力想集中精神睜開眼睛,但隻看到眼前一道模糊的身影。李芬剛開始一直在坐著倒退,眼睛裏的恐懼被加倍地放大了出來。接著,她仿佛被人推了一把,撲過來抱著林海濤,死命地搖動他的軀體,哭喊著他的名字:“阿濤,你不能死,阿濤,你看著我,你別扔下我……”

林海濤兩眼無神地瞪著她,良久,才滿懷怨恨地從嘴裏擠出一些話:“你走……把我的孩子生下來……我……恨你……”

李芬撲在林海濤身上,不知道自己哭暈了多久。等她再度清醒過來,發現李母就站在客廳裏。李芬看到母親,本能地尖叫了一聲,因為她的手裏正拿著那把染血的水果刀。李母在林海濤和刀子之間看來看去,眼光都是直直的。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白得嚇人,可是神態卻很安詳。李芬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出房門的,好像她的半癱症奇跡般地不治而愈了。

李芬顫抖著說:“媽,我殺了阿濤,我殺人了……”李母一向是見了大事就心慌腳軟,這次卻顯得異常堅定,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是他林海濤想殺人,這是報應。”李芬一怔:“媽,你在說什麼啊?”李母厲聲說:“我隻聽到這個臭男人想殺我女兒,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李芬明白李母想幹什麼了,她想編個故事,想作偽證,李芬痛不欲生搖著頭說:“不是,是我殺了他,我殺了阿濤。”

客廳裏突然響起兩聲清脆的巴掌,李芬捂著自己的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欺上來的李母。李母打了她之後,有些渾濁的眼睛此刻亮得逼人:“你給我清醒一點,這種事不能亂說。”李芬哽咽著說:“媽……”李母命令她站起來:“打電話報警,快點。”李芬嚇得麵如土色:“媽,我不想去坐牢,我不想像胖子一樣被關在裏麵,我不要。”李母冷酷地說:“那你想逃到哪裏去?你能逃到哪裏去?”李芬啞口無言。李母看著手裏的水果刀:“你媽老了,已經不中用了,可是我絕不會讓這個男人毀了我的兒子,還要毀掉我的女兒。小芬,你還年輕,你還有很長的路可以走。一個當媽的,兒女債是一輩子也還不清的,媽還能還一點就是一點。”

李芬聽出了她語氣裏的異樣,她覺得母親並不是想做偽證,似乎心裏還有其他的打算。但李母不等她詢問,情緒馬上又暴躁起來:“你快去打電話,還愣著幹什麼?當初你就不應該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你們這段孽緣就是害人害己。”

孽緣?!李芬痛苦地咀嚼著這個詞,她不知道在這段孽緣裏,她和林海濤到底誰更加不幸。也許命運確實不應該安排他們在那間小屋子裏相遇,就讓她在那裏賣一輩子身也好,就讓林海濤去找別的女人也好,他們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李芬很後悔叫林海濤過來,後悔自己這樣逼他。林海濤在臨死之前,雖然說過他恨她,可還是希望她能夠馬上逃走,離開這裏把孩子生下來。就算他心疼的是孩子,那也是他用一條命換來的孩子。她不知道自己吃錯了什麼藥,為什麼今天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是為了錢嗎?那筆劉凱承諾過,卻還沒有拿到手的錢?一筆還不屬於她的錢,竟然讓她變得如此喪心病狂?

李芬不能再想下去了,突然歇斯底裏地狂笑起來。看著已經麵臨崩潰的女兒,李母又是扇耳光,又是哭著哀求,卻無法製止她神經質般的大哭大笑。

美麗的黃昏被黑夜吞噬,黑色的夜像天羅地網,徹頭徹尾籠罩了世界。而下一個天亮,還沒有那麼快到來。當這個城市開始變得美麗,誰能知道,在那些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在那些暗香浮動的角落,又有什麼故事即將發生,或者已經結束呢?

朱小玲在翻倒的車廂裏漸漸陷入昏迷,她不知道這一切是現實還是幻覺。

沈春雪撫摸著下腹站在夜色中等候著,她不知道王誌遠還會不會回來。

李芬坐在林海濤漸漸冷卻的屍體旁,她不知道明天應該何去何從。

如果美麗是一種罪,願一切從未發生,也從未給過人太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