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芬慢慢坐穩了,也調息好自己:“孩子我是不會給你的,像你這樣的女人,哪個女人會把自己的孩子交給你?”林海濤老婆說:“談生意可不是你這樣談的,誰手裏沒有一點可以拿出來的籌碼,你以為我一定就非得要你的?”李芬說:“我跟其他人不同,有了這個孩子,我還可以跟你搶阿濤。”林海濤老婆聽了果然生氣,伸手去拿茶杯——但她隻是拿起重重磕了一下茶幾,好像是想發泄什麼。李芬看著她手上的動作,一顆心幾乎跳出胸膛,見她沒有喝,那顆心不知為何也隨之落了下來。
害人也是需要有勇氣和定力的,李芬暗自心驚。她當然希望林海濤老婆不停地說,辱罵她也好,訓斥她也好,隻要她能立刻說得口幹舌燥。李芬甚至想直截了當對她說,你罵我吧,你不敢罵證明你根本就沒種。但沒種的是她自己,她可不敢這樣挑釁對方。
林海濤老婆並不是個話口袋子,往往隻是冷不丁諷刺你幾句,這讓李芬有些窮於應付。她的話就像是打遊擊戰,東一出西一出,看似沒有關聯,卻又有著極強的目的性。她或許是想刺探出李芬能夠接受什麼樣的安排,也就是說她的底線在哪裏。好在李芬並不是真心來談判的,說的話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這樣一來,效果就出來了,林海濤老婆的怒氣和怨氣明顯都在急速上升。
突然之間,林海濤老婆拿起茶杯,好像終於發現麵前原來有這樣東西似的。李芬看著她,感覺她的動作就像電影裏的慢動作,遲鈍得令人發狂。隨著她的嘴唇跟茶杯的距離越來越近,李芬的呼吸跟著急促起來。有一會兒,她仿佛看到林海濤老婆七竅流血倒在地上,又有一會兒,她看到胖子在探監室玻璃牆後麵淒涼的眼神。這些景象在她腦海裏過電影似的一閃一閃,使她感到呼吸越來越不通暢,像是被人拿繩子勒得死死的。
就在林海濤老婆準備喝茶的時候,李芬拚了命似的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等一下,我有話說……”林海濤老婆被她這麼突如其來的大聲叫嚷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便停了下來。李芬也被自己嚇了一跳,等發覺自己做了什麼時,聲音陡然降了八度,囁嚅著說:“我想……想說……”林海濤老婆放下茶杯問:“什麼?”她聽不清楚李芬的話,不由提高聲音又厲聲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李芬對自己失望,對林海濤老婆也痛恨,突然像是發瘋似的一掀茶幾:“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什麼都別問我。”那杯茶掉下去,茶杯也碎了。林海濤老婆猝不及防,被潑出來的茶水打濕了褲管,站起來大聲質問:“你神經!在我這裏發狂。”
李芬不理她,一個人怒氣衝衝往門外走,也不理林海濤老婆在後麵要報警的威脅。她跑出鐵門還沒走幾步,突然就停下來了,一臉的吃驚和恐慌站在那裏。在她的對麵,林海濤也在吃驚地看著她。林海濤是因為有事半路回來拿東西的,他看到李芬居然從自己家裏跑出來,嘴巴張著,臉卻一下子拉了下來,陰沉得可怕。
沈春雪給柳柳打電話,要她介紹一份工作。柳柳驚詫莫名說:“你現在有孩子在身,不怕出什麼事?你老老實實在家裏吧,別給你老公添麻煩了。”沈春雪說天天呆家裏骨頭都快鬆掉了,想找個事做解解悶,錢多錢少、累不累人都無所謂。柳柳聽出了點什麼味道,便不再多說,讓她先等消息。
過了兩天,柳柳來電,要沈春雪去她曾經做過事的茶餐廳見工。柳柳說那裏的老板叫祥伯,人很好,不會欺生。柳柳還說她都跟老板談妥了,不給沈春雪排晚班,不過薪水就不太高,整個服務業都是這個樣子。本來柳柳想問沈春雪是不是少錢用,朋友之間可以幫的話也能幫點忙,但人家沈春雪提都不提借錢的事,她總算及時把就要脫口而出的話又吞了回去。沈春雪雖然脾氣不錯,可柳柳也知道這種人骨子裏都有傲氣。隻是柳柳也擔心,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老公就算離得一無所有,總不至於要靠她拋頭露麵掙幾個辛苦錢吧?
沈春雪接過電話後,一連幾天都沒有動靜,她還沒有最後拿定主意要不要這樣做。但不久後發生了一件事,讓她真正察覺到,王誌遠是有些不同了。
那天早上起來後,沈春雪感覺鼻塞,喉嚨也有些發癢,她知道這是感冒的征兆,把王誌遠送出門後便自己上了醫院。沈春雪還沒有過懷孕的經驗,但她看過書,知道這個時期不能自己亂吃藥,否則有可能影響胎兒。在醫院裏,沈春雪先是打了點滴,然後帶著醫生開的一大包中草藥回了家。
王誌遠回來後,發現家裏一股中藥味兒,沈春雪在廚房煨藥的罐子還在咕咕響著。王誌遠開玩笑說:“寶貝你在弄冬蟲夏草補身湯呢?”沈春雪說:“就怕你不敢喝。”王誌遠說:“寶貝煲的愛心湯,就算是毒藥也得喝啊。”沈春雪說:“我喂你毒藥幹什麼?”王誌遠說:“好讓你老公更加離不開你唄!”
吃過飯後,王誌遠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不讓沈春雪沾手,這讓沈春雪心裏溫暖了一陣子。等到兩人躺上床,一切就似乎變樣了。王誌遠躊躇了半天說:“要不這孩子咱先不要了吧?”沈春雪立刻驚呆了:“為什麼?”王誌遠說:“你不是病了嗎?我怕對孩子不好,要是因此落下什麼毛病,還不如下次再要一個。”
沈春雪心想,這是他一時的想法呢,還是他早就有這個打算?現在是不想要孩子,以後呢,以後是不是就不要她了?難怪他現在提也不提結婚登記的事情。
王誌遠見她不吭聲,知道自己的說法有些突然,像是趁人不注意打了個遊擊,趕忙找補說:“你這個時候身體有些什麼異樣,孩子最容易受到影響了。而且說是孩子,其實還算不上孩子,不要的話也容易處理。”沈春雪有些尖銳地說:“孩子沒有事,我知道的,為什麼不要?”王誌遠上來抱著她:“我也沒說孩子就一定會有問題,但你也不能保證孩子就一定沒有問題,這樣好了,一半對一半,一半有問題一半沒問題,那這樣就變成誰也沒有把握了。沒問題當然求之不得,可真要是出了問題,到時候後悔也就晚了。”
沈春雪背過身,一下子就淚流滿麵:“我不要聽,我不要聽,你說的是我們的骨肉,是我們的愛情結晶,你怎麼能夠說得這樣冷酷這樣無動於衷,那是屬於你的,也是屬於我的活生生的小生命,你怎麼能夠這樣殘忍?”
此刻躺在床上的兩個人,一個被現實所逼,一個被情感所惑,都深陷在自己的苦惱裏。王誌遠認為自己到了這個境地,沒有資格娶妻生子;沈春雪覺得有愛就足夠了,日子過得清苦點也無所謂。兩個想法如此遙遠的人,第一次把表麵平靜的生活撕開了一道裂縫。
拿掉孩子的話題沒有繼續下去,很快就以王誌遠的妥協草草收場了,但在沈春雪心裏投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事後沈春雪反複思考,越來越覺得王誌遠已經對未來的生活產生了懼意。他沒有了收入來源,這是個可怕的事實。過去的他從不會為過日子發愁,穩定的事業和豐厚的收入支撐著他作為男人的底氣。她不知道王誌遠要多久才能適應目前的處境,但一個像他那樣的男人一時拉不下麵子來也是可以理解的。
沈春雪的感冒沒有惡化,這對她來說已經算是奇跡,因為以前隻要有了感冒的症狀,無論她如何防範,感冒依然要加重後才開始緩慢恢複。為了孩子她要堅強,為了這個家她更要堅強,這是沈春雪目前唯一的想法。她打電話給柳柳,說自己已經準備好去上班,柳柳囑咐她不要累著自己,不忙的時候可以偷個懶什麼的,還說她以前都是這樣見縫插針找休息時間,隻要不怠慢客人老板就不會管你。
那家茶餐廳位置有點偏僻,剛好在一條繁華的街道的背麵。這是一片老舊的居民住宅區,茶餐廳就在巷子旁不起眼的地方,不認真看還不一定能找出它來。餐廳大概是舊宅改造的,一樓大堂很寬敞,後麵有數間包房。沈春雪找到老板祥伯,他果然像柳柳說的那樣很和氣。可能是柳柳把什麼都說清楚了,祥伯讓沈春雪看那幾間包房。祥伯慈祥地說:“這裏客人不多,工作量不大,外麵人多事雜,你要是看別人忙不過來就幫幫手,沒事就不要去外麵,小心被碰著。”
沈春雪來了幾天就知道了,原來祥伯和柳柳的老先生是多年至交好友,老先生沒事便過來找他聊天,兩個人坐在大堂一個角落,一壺清茶也能隨隨便便喝上半天。沈春雪在柳柳家見過老先生一麵,但老先生知不知道她就不得而知,因為老先生一般是不來打攪柳柳的姊妹談話的,最多是朝這邊點個頭就進房逗弄自己的孩子去了。那次沈春雪和李芬見老先生回來了,在柳柳家略坐了坐就起身告辭,走之前老先生都沒有再出來。沈春雪不知道老先生對她有沒有印象,所以見老先生來了也一直沒有上前去打招呼。
但凡老板和善,手下的人就都有些刁。沈春雪明裏暗裏受了些排擠,才弄明白了這個道理。茶餐廳做的是街坊生意,忙的是早市那段時間,大堂裏全是拖家帶口的一家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把個大堂擠得密不透風。早市過後就沒什麼生意,一直要等到黃昏之後才陸續有些客人,這段時間的包房也開始有了點上座率。
由於沈春雪的待遇特殊,讓其他服務小姐很是不服氣。沈春雪每天要等王誌遠出門才趕來上班,所以她的上班時間要比別人略晚,這是祥伯為她開了綠燈。她的工作又很清閑,別人早上忙得要死的時候,她也會幫著傳菜傳點心,但因為這不是她分內的工作,就是做得再多別人也看不見,當然更談不上領她的情。你說都是出來幹活的,誰會領你的情呢?要領也讓老板自己領去。最令人可氣的是,好不容易等到包房裏有點事做,沈春雪又差不多到了下班時間,她要趕在王誌遠回來之前在家裏做好飯菜。別人一上班就是12個小時,她憑什麼隻上8個小時就走人,這一點也讓所有人不滿。
其實這些還都不是最重要的,這些人看不慣的是沈春雪這個人。沈春雪的美貌和氣質都表明了她和她們不是一路人,她不應該站在這裏跟她們搶飯碗。祥伯開茶餐廳開了幾十年,兒女都有了出息,早就不需要靠這個謀生,純粹是因為閑不下來給自己找點事做。再者街坊對他這茶餐廳有了感情,都不願意他停業。既然街坊都是看他祥伯的麵子和茶餐廳的招牌來的,就不用在其他方麵動歪腦筋,因此他這裏的服務小姐沒一個有幾分姿色,都是些素質參差不齊的外來妹。沈春雪才來沒兩天,就有些包房客人纏著她要電話號碼,誰看了心裏會好過?
沈春雪沒有太多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她是瞞著王誌遠出來做事的,她也下了決心不去做那些名聲不好的工作,別人不知道她的情況,她也不去解釋。都是出來討生活的,誰肚子裏沒有一潭苦水?要是能有辦法,白癡才會站在這裏伺候人呢!麵對有些人的猜忌,沈春雪始終是一副淡定從容的姿態,這就讓那些人暗地裏更加不爽了。其中就有一個又矮又胖的女人,年紀見老,大概都過三十了,對沈春雪的敵意最強烈,老是當著別人的麵說她愛擺架子,把自己看得跟隻鳳凰似的。這個女人綽號叫小白菜,但她的形象跟小白菜扯不上多少關係。小白菜說話很毒:“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再裝樣子也不如雞,以為自己真有多了不起!”
沈春雪沒跟她計較,她就把她看成是那種心直口快、嫉惡如仇的女人。事實上,小白菜看上去也像那種人。別的人見老板這麼照顧沈春雪,都以為她還是有點來路的,所以盡管心裏不滿嘴上還是留了一點餘地。隻有這個小白菜動不動就找她的麻煩,比如嫌她傳菜傳慢了,上廁所次數太多時間又太長等等,總之一天不刺沈春雪幾句,不衝著她吆五喝六,她好像就不舒服似的。
一天到晚站著上班,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沈春雪現在才知道柳柳為什麼要教她善於偷懶。剛開始那兩天硬著頭皮撐下來,下班後連擠公車回家的力氣都快沒了。沈春雪本來一直在用以前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來解釋目前的過度疲勞,但漸漸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她懷孕才兩個多月,長時間的站立對胎兒肯定有影響,甚至有幾次她累得做夢都在站著上班,結果腹中的孩子自己掉了出來。王誌遠看她精神越來越差,關心她是不是病了,她隻好用別的話掩飾過去。每天回來感到腿腳抽筋,她也不敢用活絡油擦,因為包裝上明明寫著孕婦慎用,隻好使勁忍著。如此下去,沈春雪也學乖了,懂得了怎樣避人耳目偷一下懶。她的絕招之一就是蹲廁所,被小白菜說過幾次後便改成了打掃包房衛生時借機多坐一會兒。但小白菜就像是她的克星,總能抓她個正著,不怕嚷得全天下人都知道,讓沈春雪又羞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