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玲雖然沒有用過任何聊天工具,但她看得出來,裏麵全是男女之間那種打情罵俏的句子。其中更不乏一些露骨的挑逗之語。她越看越驚心,腦中混亂成一片。
屏幕上那些對話就像是寫言情小說,是在她的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怎麼也難以相信,沉默寡言的康嘉南會跟別的女人談得如此情意綿綿。
朱小玲麻木地合上筆記本蓋子,慢慢走出了書房。當她重新坐回沙發上時,全身已經沒有一點力氣。意識到這一點,她的頭疼也跟著來臨了。出於對一種老習慣的依賴,她決定明天再想這件事情。
康嘉南醒得很早,下樓的第一眼就看到沙發上的朱小玲。她蜷縮在沙發上的姿勢,就像是毫無安全感的小動物。康嘉南隱約想起昨晚的情形,心裏湧起一股歉意。
康嘉南輕輕搖醒她:“小玲,你怎麼睡在這裏?回房去睡吧!”朱小玲雙眼紅腫看著他,臉上的神情疲憊而又冷漠。康嘉南問:“怎麼啦?”朱小玲冷淡地說:“問你自己。”康嘉南說:“如果是昨晚的事,對不起,我那時實在太累了。”朱小玲忍不住大聲質問:“在你心裏我就那麼賤是吧?居然以為我會為那種事生氣是吧?嘉南你有沒有真的在乎過別人?”
康嘉南臉上微微變色。大清早就觸黴頭,任誰心裏也不會高興,但他沒有過多表露出來,隻是說:“好了,我要上班,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朱小玲冷笑著嚷:“我能跟你說什麼呀?有說的還不如跟你的電腦去說,那上麵說話多方便啊!”康嘉南的臉色再度變了,眼睛裏掠過一絲驚訝。但這個人仍是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裏:“如果你看到什麼,大可不必胡思亂想。男人工作壓力大,有時需要跟陌生人隨意聊聊,那都是胡說八道而已。”朱小玲說:“胡說八道?你自己信嗎?”
朱小玲本想質問他,為什麼寧願跟陌生的女人聊天也不願跟她多說兩句話。但她沒有說出來。這樣問他,也不過是自取其辱。就算她跟康嘉南坐在一起,即使是說那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說不到兩三句也會無話可說。任何時候,他們之間都橫亙著巨大的交流障礙,她再怎麼努力,也無法進入康嘉南的世界。所以,她永遠也不用想,能像電腦裏的女人一樣,跟康嘉南一談起來就是天花亂墜。
康嘉南說:“你愛信不信。我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我沒有對你解釋的必要。”康嘉南撂下句話就走開了,保持著他一貫的紳士風度。朱小玲真的不知道,張姐為什麼就看不出這個人的虛偽和無情。她隻是以為一個女人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是有福氣,卻不肯承認她與康嘉南之間問題重重。也許她是選擇了故意視而不見,隻是想要她抓緊現在的一切。可是她卻無法視而不見,至少心裏還是有不甘的。朱小玲想,愛怎麼就這麼難呢?她甚至覺得自己追求這種生活已經變得可笑起來。
康嘉南西裝革履出門之後,朱小玲沒吃張姐準備的早餐。她雖然生氣,仍在臥室裏補睡了一個上午的覺。張姐也沒有打擾她,可是手機卻突然響了。
朱小玲隻好爬起來接電話。由於她的語氣明顯帶著睡意,劉凱在那頭笑她是個小睡貓,並且想知道有沒有榮幸再請她出去吃頓“野食”。
朱小玲聽到這個邀請,立刻想起昨晚下的決心。可是一想到康嘉南這樣對她,她立刻憤憤不平地想,她為什麼不能有自己的私人生活呢!
答應了劉凱的請求後,她拉開臥室的門,讓張姐幫她先榨杯新鮮果汁。等她打扮光鮮出來,張姐問她:“你怎麼又要出去?”朱小玲奇怪地問:“你管我幹嘛?”張姐有些生氣:“你現在到底在想什麼?你別跟嘉南鬧了。”朱小玲愣了一下才說:“有些事你最好不要管,因為你不懂,你還是個外人。”她的意思是,感情的事隻有當事人自己知道,但張姐誤會了,臉色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你說我是外人,那你還留我幹什麼,我明天就走,你滿意了吧?!”
朱小玲連忙說她不是那個意思,可張姐已經受夠了。她的脾氣有時候也挺倔,認定了的事一時轉不過彎來。朱小玲把臉一板,有些怨恨她的難以理喻:“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嘛,我不管了,你要回去就回去好了。”說完就拎著個小手袋闖出了門。
朱小玲在市內著名的日本料理店前下車,劉凱已經恭敬地等候在紙拉門前,像個迎賓的日本男人。他還非要自己在前麵帶路,一直把朱小玲帶到一間雅室。
房間很小,日式榻榻米上放著一張小木桌。見朱小玲愣在那裏,劉凱脫掉皮鞋走上去,盤膝坐在木桌旁邊,然後風趣地對她做了個“請”的姿勢。朱小玲便學著他的樣子坐在了對麵。
劉凱認真看著朱小玲的臉問:“你好像有事?是不是不方便出來?”朱小玲說:“沒有。”她對他的敏感心細深為吃驚,仿佛他能夠看透她似的,於是語氣裏略帶不快。劉凱聽出她語氣裏的防備和冷淡,知趣地不再追問。
朱小玲笑著打破沉默說:“你這個經理既管著娛樂城又管著廣告公司,怎麼好像什麼事都不用做,天天都有閑工夫在外麵打混。”劉凱打了個哈哈:“是這樣的,我一直在值夜班,所以白天沒事做。” 朱小玲說:“那你白天總要休息吧,怎麼還到處亂轉呢?”劉凱說:“其實說是上班,也就那麼回事。晚上沒什麼事的話,我還可以找個地方打個盹什麼的,補個十來分鍾的覺,精神也就差不多恢複了。好在人還年輕,經得起折騰。”朱小玲說:“聽你講得這麼輕鬆,我都想去你們那裏上班了。”劉凱說:“你要來,當然歡迎之至,隻怕你看不起我們那種地方。”
說笑間,剛才點的東西送進來了。一大盆生魚片,一個什錦砂鍋,還有一瓶清酒。小木桌本來就不大,擺上了這些東西仍然不顯擁擠。
劉凱吃東西很安靜。兩個人想起來便說一句,沒話便不說。這使朱小玲又是很感慨。她跟康嘉南在一起,沉默也是沉默著,但那種沉默就像兩人之間隔著一堵牆。與劉凱在一起就不同,她沒有任何壓力,因而即使沉默也能讓她心情輕鬆。
過道裏突然響起奇怪的聲音。
劉凱說那是日本三弦。透過紙拉門,細聽那種不疾不徐的彈唱,別有一番滋味。劉凱若有所思說:“……如果這門外再有幾杆竹子映在紙門上,那就更有味道了。”朱小玲笑著說:“竹子有什麼好看,鄉下到處都是。”劉凱說:“其實看任何東西,表現的都是一個人的情趣和味道。隻要是自己喜歡的,哪怕再普通也會覺得是無價之寶。”聽他這樣說,朱小玲頗為無趣:“看來我這樣的就是個俗人,沒有一點情趣。”
劉凱見她有些不高興,連忙東拉西扯,最後又說起了日本的京都。他說那裏的人喜歡過慢生活,還保留著幾個世紀以前的樣子,建築全都是木頭結構,道路也都是老舊狹窄的。朱小玲看得出,劉凱竟對那種生活隱隱露出向往之意。
這一頓一吃就是大半天,等到結賬出來,黃昏的街頭到處都是湧動的人群。朱小玲要打的回去,劉凱不像上次那樣堅持,幫她攔了輛的士,目送她消失在擁堵的車河裏。
坐在車裏的朱小玲心裏甜絲絲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滿足。臨分別前,劉凱已經與她說好了,下一次去吃韓國燒烤。她竟有些莫名的期待。無論如何,比起被迫隨同康嘉南出席那些所謂的上流宴會,她是真心喜歡現在這種心情。
康嘉南很早就回來了,因為早上的事有些內疚,很關心地問這問那。朱小玲跟他說了幾句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張姐仍是不肯跟他們坐在餐桌上一起吃,但忙前忙後的她看上去多少也為朱小玲開心。
可惜,朱小玲隻是匆匆扒了幾口飯,然後不理睬張姐丟過來的眼色離開了。她在這個過程中得到了小小的報複的快感。
康嘉悅在劉凱家的沙發上半躺著,劉凱把自己的腿借給她當枕頭。康嘉悅仰頭摟著他的胳膊,一個勁地問他事情進展得如何,劉凱始則無聲繼則沒好氣說快了快了。康嘉悅取笑他:“你們男人最會裝了,臉上好像不樂意,其實心裏不知怎麼偷著樂呢。”劉凱喝著啤酒不耐煩說:“托你的福,我是很開心,開心得不得了。你怎麼還不回去?”康嘉悅說:“我都不擔心,你操哪門子心?”
她現在經常不回家,康嘉南也管不了她。上一次在歐陽文俊家,她把歐陽文俊給惹急了。當時她一直在催他想辦法,歐陽文俊老是顧左右而言他,康嘉悅怒氣上臉,嘲笑他還抵不過劉凱一個腳趾頭。歐陽文俊氣得陰陽怪氣說:“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跟他狼狽為奸,合起來對付朱小玲。男人沒有不能做的事,隻是要看你肯給什麼價錢。你出得起高價,他什麼都肯聽你的,何況朱小玲還是他的舊相好,這麼兩全其美的事白癡都知道怎麼做。”
歐陽文俊當時隻是一時氣話,並沒打算要她當真,誰知康嘉悅真的找劉凱談判來了。劉凱聽後非常驚訝,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整天嘻嘻哈哈的小姑娘,竟然那麼處心積慮想對付朱小玲。雖然劉凱因此更加厭惡康嘉悅了,但他想也沒多想就答應幫康嘉悅做事,隻是他有個條件,就是康嘉悅從今以後不許插手,他會用自己的方法讓朱小玲付出更慘重的代價。
康嘉悅保證她不會再監視朱小玲,然後好奇問:“怎麼個慘法?”劉凱皮笑肉不笑說:“慘過你的想象。”康嘉悅在他臉上啵地吻了一下:“那你想要什麼酬勞?”劉凱說:“事情成功後,你自然就知道我會得到什麼酬勞。”康嘉悅滿腹疑竇,劉凱笑著捏了捏她的臉:“看到你的反應,就是我最大的酬勞。要是朱小玲真的跟你哥分開了,你會有什麼反應?”康嘉悅說:“我當然很高興。”劉凱說:“你高興,那我就更高興了。”康嘉悅一頭紮進他懷裏撒嬌:“你對我真好。”劉凱抱著她冷冷地想,隻怕到時候你想高興也高興不起來。
康嘉悅不肯離開,劉凱隨她自便,起身去廚房的小冰箱取啤酒。劉凱心中早就有個計劃,隻是他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實施。康嘉悅既然這麼熱心於要趕走朱小玲,他想他就不妨成人之美,助她一臂之力。當然,他還沒有對朱小玲恨到非要置之於死地的程度,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有過那麼一段交往,那他的計劃甚至都不會存在任何私人的關係。這件事若是非要說誰有錯,那也是朱小玲的錯,是她如今這種身份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