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年女人雖有疑慮卻還算客氣地問:“你找誰?”李芬說:“我……我……走錯路了……”她沒把話說完,低垂著頭迅速逃走了。
中年女人站在路邊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返身進去。李芬躲在路口拐彎處,偷偷看著她消失在鐵門裏麵。她知道這個女人一定就是林海濤的老婆。由於沒有生過小孩,又保養得好,倒也不見老,但長得實在不怎麼樣。
李芬不由撫摸著自己的臉蛋,心裏知道與她比起來自己的優勢是很明顯的。但她轉念一想,光長得漂亮有什麼用?剛才她居然不敢跟那個女人對視一秒鍾。如果這是戰場,還沒開始她便已經輸得一塌糊塗。
李芬的憤怒是在回程中一點一點累積起來的。林海濤自己過的是什麼日子?他讓她過的是什麼日子?這麼久來第一次,她感受到了一種無法平息的侮辱。
晚上吃飯的時候,胖子突然鄭重其事宣布:“我想買輛車玩玩,你給我弄點錢。”他的要求就等於是命令,用不著多廢話。李芬感到身體不舒服,好像胖子剛把一根筷子捅進了她的喉嚨,擠得她一口氣也吸不到肺裏去。她小心看了看胖子的臉色說:“我們哪有錢買車?再說,買得起也用不起……”
胖子在對麵搖搖頭,輕輕地說:“我不管。”李芬隻好說:“那……我找機會幫你跟阿濤說說。”
胖子不說話,也不看任何人,安靜地舉起手裏的碗,任由它“嘩啦”一聲跌碎在地上。李芬停止咀嚼,瞪大眼睛坐在那裏。
胖子說:“我就想拿到錢,別的我不想聽。”李芬幾乎是把聲音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我……不知道……阿濤同不同意……”剛才她沒法呼進一絲空氣,現在卻沒法把空氣從肺裏排出來。
胖子突然變得情緒激動:“這個人渣,霸占了你這麼久,連套房子也舍不得買。我是他大舅子,有個什麼事他也不幫忙。這世上有沒有這個道理?你愛犯賤,喜歡找野男人,那是你的事。如果這他媽該死的問題都在姓林的那裏,隻有搞定了他才能拿到錢,那我就出去提醒提醒他。”說完就摔門出去了。
李芬驚恐地想著胖子是否知道林海濤住在哪裏。她像是問李母,也像是問自己:“他也跟蹤過阿濤?”想到有這種可能,她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沈春雪沒有帶任何東西,也沒有精心修飾妝容,空著手出現在一家西餐廳。侍應過來詢問,然後一路把她帶往一個有點陰暗的角落。
坐在那裏的女人手裏夾著支煙,手勢高貴,也有點落寞。她的落寞其實也是種鋒利的武器,讓人不敢過分靠近她。
沈春雪望而卻步。這個女人竟然是麗姐,是她最不願意接觸的人。麗姐跟王誌遠都在一個公司做事。這之前她跟麗姐應該說隻有半麵之緣,她是在王誌遠的車裏看過她一次,王誌遠沒有讓她下車,也沒有給她們介紹彼此,隻是打開車窗說了幾句,而麗姐回答他的隻是一聲冷哼。難怪沈春雪覺得電話裏女人的冷笑有點似曾相識,原來就是她麗姐。僅僅憑著那半麵之緣,沈春雪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好對付,也警告過王誌遠別跟她扯上什麼關係。沈春雪的直覺向來有些準頭。麗姐長得算不上漂亮,但氣質顯得有些高貴,而且常年在商場打拚令她舉手投足充滿傲氣。沈春雪也聽說她做事潑辣,算計分明,是個厲害得男人都要讓她三分的女人。據說她的丈夫無法容忍,寧肯損失全部身家也不願跟她湊合過日子。由於太過要強,她離婚後一直還是單身。
仿佛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麗姐眼裏的兩道寒光冷冷地射向這邊。沈春雪不想示弱,硬著頭皮上前。她臉上露出微笑,麗姐愛理不理,沒有回應。沈春雪痛恨自己不是愛憎強烈的人,否則定會當即選擇離去。
麗姐吐煙圈,用睥睨的眼光看著:“沈春雪,想不到你膽子真大。”
沈春雪不知道所謂的膽大是指什麼——是她敢這麼晚一個人單身赴會,還是她令王誌遠失蹤兩天?不過,她沒有說話。這個女人的眼光和語氣都令她脊背很冷,好久都沒有暖和過來。
麗姐繼續說:“如果不是知道你幹了什麼,我還真被你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給騙倒了呢。我最討厭你們這種女人,沒有一點骨氣。很多女人辛苦打拚,要跟男人搶飯碗,一天到晚累得人不像人,你們撒撒嬌發發嗲就滿世界裏撈好處。那些男人的骨頭是賤,你們就更加不如,千賤萬賤!”
沈春雪不明白,她是代表誰的立場在訓斥她。她的心裏也火了,冷冷地反駁:“就算我可憐,我的可憐對你用不上;就算我很賤,我的賤也跟你沒有關係。”
麗姐睜大眼睛。她暗中注意沈春雪的時間不短,憑她的印象而言,這個沈春雪就像隻溫馴的家貓,身上沒有任何爪子。
她氣極反笑:“我們王總可真會調教人啊,這還沒幾天嘛,你就學會造反了。”她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仿佛沈春雪就是她眼皮底下的一隻螞蟻。
提到王誌遠,沈春雪頓時有點警覺,一直以來的小心謹慎占了上風,態度也有所收斂。她的情緒變化都讓麗姐看在眼裏。麗姐微抬手指示意招待過來,她說給這位小姐來杯奶茶。沈春雪一動不動,隨她自作主張。奶茶上來後,麗姐又點了份咖啡。她當著招待的麵,把咖啡加進奶茶,然後用勺子慢慢攪拌著。
麗姐看也不看那杯咖啡奶茶:“你知道嗎,有些東西本來就是不搭配的,你硬是把它們湊在一起,表麵上一看,是看得過去,勉強也能喝喝。可是,沒有人會一直喝它,它也就是偶爾用來換換口味的。”白色奶茶裏加進去黑色咖啡,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互不相幹。
沈春雪打定主意不開口,瞧她到底想幹什麼。麗姐攪拌好奶茶,卻沒有推給她,夾煙的手一點,把煙灰抖進了杯中。沈春雪也打定主意不去碰那杯奶茶,因此看到了也沒有反應。
麗姐說:“王總是個男人,男人有男人做事的方法,我們女人不好管。可是,我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心眼,你總不能讓我裝成什麼也沒看見。”她瞟了一眼奶茶杯,沈春雪的目光也順著她看過去,煙灰被奶茶一點一點濡濕,漸漸混入奶茶溶液裏。
麗姐繼續說:“男人有時候愛鬧,喜歡做點出格的事。沒關係,誰叫他們是男人呢,離了他們女人就是想快活也快活不了。我們王總也是能讓人快活的,不然也不會有像你這樣的女人跟他玩跟他鬧。我也想快活,有時候跟王總鬧鬧也是難免的……”她這樣說,等於是直接向沈春雪宣布她與王誌遠有過肉體關係。沈春雪眼睫毛無奈地動了一下,拿她沒有辦法。
麗姐哼了一聲,仿佛知道她會有這樣的反應。“男人的遊戲,他們愛怎麼玩,是他們的事。可是女人之間的遊戲,還是應該有點規則。我看你嘛,肯定是覺得自己有些本錢,忘了這個遊戲原來是什麼樣子的了。你有沒有想過,或者是你有沒有意識到,現在的王總不是哪一個女人的。至少在我的眼裏,王總不是你沈春雪的專利。這個不用我說吧?”
麵對如此赤裸裸的逼問,沈春雪感到了一種屈辱。她是站在一個被審判的位置,給一個根本沒有資格來審判她的人任意發泄的機會。
她壓製情緒,小聲而含糊其辭地嗯了一下,算是一種不失體麵的回答。
麗姐又把煙灰彈進奶茶杯裏,表情看上去有些自負的輕鬆。沈春雪畢竟太年輕,沒有多少處事經驗,任由她一直在掌控著談話的節奏和氣氛。在她的眼裏,沈春雪就是個隻會貓在男人懷裏躲風躲雨的小女人,她從心底裏就小瞧著她。跟這種女人坐在一起對話,她都覺得是屈尊俯就。不過,這次沈春雪把王誌遠玩成那樣,她可真是不想管也不行了。
以前她沒覺得這個小姑娘有多少能耐,王誌遠雖然有時也跟別的女人發生關係,但他有自己的底線,殃及到家庭的事情他不會做。基於這一點,她佩服這個男人,也原諒了這個男人的逢場作戲。可是,她沒想到也不想看到,王誌遠居然入了這個小姑娘的套走不出來。她真是不憤,她怎麼就會輸給一個鄉下丫頭!
麗姐的煙圈吐得越來越有型,但她自己一下就把它們吹散了:“王總臉上有傷,這誰都看得見。他說是出差路上不小心撞的,別人不信也得信,我是想信也信不了。男人身上帶傷,十有八九都是做賊給弄的。至於偷什麼東西,隻有被偷的人才知道。”她突然向前稍稍俯身,口氣非常冷峻,“你是不是該告訴我,王總臉上的傷是為你爭風吃醋弄的?”
沈春雪想要直視她,但眼睛裏的躲閃隱約可見:“王總說什麼,你最好還是要相信他,因為他不會為不值得的人撒謊。”
麗姐料不到她會如此回答,既不願承認王誌遠說的是真話,也不願被看作是不值得他撒謊的人,一時倒有點自己挖了個陷阱往裏跳的感覺。王誌遠這把年紀的男人真的會為了沈春雪跟人打架?盡管沒有證實,她心裏已經醋意大發。
她麵無表情哈了一聲,似乎是對沈春雪更感興趣了。她笑得很冷:“其實你跟王總那些事,根本就不是今天我找你的目的。隻要不影響王總的工作,你愛怎麼逗他是你自己的事。但你覺得你做到這一點了嗎?”
沈春雪明白她是不能名正言順地教訓她,所以隻能抓住這一點逼她就範,說出去也是一片公心,麵子上過得去。作為工作夥伴,她這個理由站得住腳。如果不是她接下來再說了一段話,沈春雪幾乎就要低頭認錯了。
麗姐的話看似不經意地轉到了王太太身上:“我跟王總認識十幾年,一起做事也有五六年了,跟她太太也是手帕之交。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走過來,其中的辛苦是你能想到的嗎?前人栽樹後人乘涼,碰到了也沒辦法。憑我跟王太的交情,本來應該把你的事情都告訴她,可難在也得給王總留幾分麵子。但是作為女人,我還是可以代表王太向你提出警告。像你們這種身份的女人,不勞而獲得到的已經太多,不要再貪心,當自己是正宮娘娘。有那個命沒那個天理,就連我們家養隻巴兒狗,再得主人寵愛,也知道自己不過就是一條狗而已。”
在麗姐眼裏,自己居然連條狗都不如,沈春雪終於忍不住憤而反擊:“還好我跟王太不是十幾年的好朋友,我偷了她的老公,不用感到內疚。”
沈春雪逞一時之快說完了,卻沒有預料到麗姐的下一步行動。麗姐忽然站起來,抓起桌上的奶茶對著她一揚,把一杯混合著咖啡的奶茶全潑在她的臉上和身上。傳聞畢竟是傳聞,沈春雪絕對沒有想到自恃身份高貴的她會在如此優雅的環境這樣粗魯。眼看著那杯奶茶迎麵而來,她竟連一點躲避的意識都沒有。
她呆坐在那裏,所有的感覺在那一刻死去,連麗姐什麼時候走的也不知道。直到侍應生慌慌張張趕過來問她要不要報警,她才發現自己的眼淚也混在奶茶液裏滾動。她突然有點明白了,麗姐是早有預謀的,一直就在等著她來激怒她。
這件事不會結束,一切才剛剛開始。意識到這一點,沈春雪渾身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