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皂德在他的娛樂城聚眾賭博放高利貸,下午發現有人被割掉舌頭敲掉牙齒。”董為說,“有人向我報告,我還不相信,晚上派人再了解,比聽到的更嚴重。”

“我現在在廣州,你向梅市長彙報吧。”邊皂德設賭場,杜讚之早知道了。

“梅市長跟邊皂德什麼關係你還不懂嗎?向梅市長彙報就等於向邊皂德彙報。”董為說。

“但現在是他在家管事,我出來檢查身體了。”杜讚之不耐煩了。

董為說:“我知道你不在市裏。這事也不用你出麵,我向你彙報要是你沒有意見,我先派人將那些參加賭博的人抓起來再說。”

杜讚之認為當領導的任務是明辨是非,懲惡揚善,扶正匡邪,是非他是明白的,但他無法扶正匡邪,也無法懲惡揚善,他要保護自己。

“這事你千萬要慎重,我看還是等一等吧,或者直接找邊皂德問問情況,先讓他自己處理,先禮後兵嘛,他是市政協委員,弄不好會引起麻煩。”杜讚之說。

董為無聲地放下電話,他像得了一場大病,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閉著眼睛躺在沙發裏再也不動彈。

天剛朦朦亮,有人敲門。二女兒董菲開門,她一看就認出來了,卻裝不認識。“你找誰?”董菲冷冷地問。

“我找董局長。”盧業萌說。

“哪個董局長?”董菲問。

“董為。”盧業萌說。

董為坐起來,感到身子有點飄,眼睛暈乎乎的,他見是盧業萌,就說:“坐吧。”

夫人秦惠忙從廚房裏出來為盧業萌倒茶,董菲也從樓下上來了。

“我給你們介紹一下。”董為對妻子和董菲說,“這是小盧,原來在市區中隊,最近才到刑偵大隊。這是我愛人,你叫她秦姨行了,這個是老二董菲。”

盧業萌說:“秦阿姨和董菲我見過了。”他這麼早來找董為,是想在上班之前向董為彙報漢東鎮案件的情況,免得上班後到辦公室不方便,也想借此機會來說明一下上次攔摩托車的事。攔摩托車的事盧業萌一直記在心上,擔心董為對他有什麼看法。但從剛才的情況看,她們母女根本沒跟董為說過。對這位秦阿姨,盧業萌心裏突然產生一種敬佩之情。

董為說:“你們做自己的事吧,我跟小盧聊聊。”

其實漢東鎮昨晚發生的事董為已經基本清楚。盧業萌再說也是昨晚電話上那個意思,隻是麵對麵,盧業萌多少向他傳達了一種無奈。董為沉默著,他知道盧業萌的難處,讓一個二十幾歲的青年人處在這種工作環境裏,也真是為難他了。

“年輕人,遇事要多動腦子。”盧業萌走時,董為將他送到門外,對他說了一句。

董為在部隊是師參謀長,享受副廳級待遇,80年代中期從部隊轉業回來,市委書記姚智看過他的檔案,提議讓他幹公安局正局長,但常委裏有一種意見認為部隊跟地方公安不一樣,應分兩步走,先讓他副職管全麵,一年半載後看他幹得如何才任正局長不遲。他的副局長一幹就是兩年。他以副局長身份負責公安局全麵工作的兩年,社會治安不斷好轉,車匪路霸,賣淫嫖娼現象明顯減少。當時梅初山是分管公安的市委副書記,梅初山多次跟董為打招呼,讓公安局提撥漢江派出所的布維鷹為副所長,但董為說布維鷹群眾基礎差,還有待進一步培養。梅初山因此堅決不同意給董為脫“副”。後來姚智發話了:“市公安局長期副局長管全麵怎麼行,如果董為行就任了吧,布維鷹的事由我跟董為說。”

布維鷹是杜讚之小學時的同學,小時候花名叫做“鷹不站”。 “鷹不站”是一種樹,渾身長滿尖利的刺,連凶惡的鷹也不敢接近。布維鷹雖身材瘦小,但誰都不敢惹。布維鷹父親死得早,30多歲的母親帶著他們姐弟五個難以維生,便招一個年近50的船佬進門。農村將這種男人叫“蛇佬”,蛇者,霸占別人窩也。布維鷹的母親身材小巧,而船佬卻魁梧無比,當晚半夜時分,呻吟聲將“鷹不站”驚醒,他爬起來走近母親睡的那間草房豎起耳朵聽,借著月光往裏麵看到船佬光著身子伏在母親上麵動作,以為母親被船佬欺負了,用掃把杆將木門閂剔開,將一塊坭球狠狠地擲進去。這年他7歲。

杜讚之剛上小學那年,每天放學回家路上,都被“鷹不站”布維鷹欺負。布維鷹總是跟在杜讚之後麵用樹枝木棍撩杜讚之的屁股,而杜讚之因為怕挨打,又不敢反抗,隻得忍氣吞聲。第二年,布維鷹才隨他的母親跟著船佬走了。後來在外地參軍,轉業才回到漢江派出所。

布維鷹自當了派出所副所長後就不斷換崗,漢州鎮派出所所長、市公安局治安大隊長、公安局副局長。

這一切都是因為得到梅初山的關照。據說,梅初山的祖母跟布維鷹的繼父“蛇佬”的祖父曾有過一段風流史,梅初山的父親就是這段風流史的產物。布維鷹曾跟梅初山說要改姓梅,但梅初山不同意,梅初山說:“你姓了梅,我要幫你就不方便了。”

布維鷹任副局長後,班子開始鬧不團結,工作也不斷出問題。車匪路霸到處可見,賭博嫖娼公開化,全市上下烏煙瘴氣,群眾對公安局的意見越來越大,說公安局長是“雞頭”,是“樁家”,是“老大”。董為有苦難言。他任了正局長後僅僅應付布維鷹就已經精疲力竭了,根本沒有太多的精力去做工作,也沒有過好心情。現在情況都是這樣,工作做不好不論是群眾還是領導,都說是局長的責任,沒有人去探求副局長應該負什麼責任。副局長名義上是在局長的領導下工作,但素質差的副職,他可以不把你放在眼裏,副職也是市委常委管的幹部,要是市領導中有哪個暗裏明裏支持副職,正職有時還得在副職麵前低聲下氣。這一點似乎沒有人注意到。

梅初山的看法是,班子不團結,主要責任在第一把手,這實際是鼓勵副職跟正職過不去。布維鷹不論在什麼場合,都這樣說:成績是正職帶領下做出來的,問題也是正職帶領下做出來的。那是一種狡辯。其實梅初山也是這個觀點,當時他跟市委書記不合作,市裏工作總做不好,他就這樣說;“市裏書記是一把手,做得好是他的成績,做不好我也沒辦法。”

杜讚之任市委書記後,董為也不少向杜讚之訴苦:“主觀上我也想管好,但很多事情做起來往往不是自己想的那麼容易,治安和刑偵都是布維鷹分管的,我有什麼意見也隻能跟他說。他執行就好,不執行我也沒有辦法。”

杜讚之一方麵表示理解,但同時也表現出無可奈何。

董為說:“現在社會治安越來越差,原因很多,跟現在的處罰太輕也有關,比如偷自行車,將小偷抓起來一般隻能拘留幾天,還要層層審批,對他們根本沒有什麼震懾作用,搶包也一樣。”

每次坐在杜讚之的辦公室裏,董為都像有許多話要說,但往往什麼都沒有說,他是不知從何說起了。杜讚之了解董為,他同情董為,但他沒有能力幫董為。這讓人看來似乎難以理解,但這又是實實在在的。周圍已經形成了一種倒董的氣氛,杜讚之無法替董為挽回這種局麵。在這種情況下,董為還怎麼開展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