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杜讚之從鎮委書記的位置挪到市政府任副市長時,梅初山已經當了兩年市長。一年後,杜讚之改任市委副書記。又過一年,尚維有因為與梅初山的矛盾加深,被調到地區行署直屬單位去了。地委本來要給梅初山任市委書記的,但常委會開過後,有人向省委寄了告狀信,雖然沒有查出什麼問題,但也不再讓他擔任市委書記了。在幾個副書記裏,杜讚之年齡學曆工作經曆都占優勢,尤其重要的是能團結方方麵麵的人。上麵最後就選擇了他。但也有人說杜讚之能後來居上,主要靠尚維有推薦。梅初山跟杜讚之平時雖然沒有深交,但見了麵也很客氣。可是地委剛做出讓杜讚之任市委書記的決定,梅初山就對杜讚之敬而遠之了。有人說,梅初山對杜讚之敬而遠之,那是因為杜讚之是尚維有的門徒。對此杜讚之從來沒作任何解釋。人往往就得生活在這種怪圈裏。梅初山不合作的方式是生病,杜讚之的任命宣布前一天,梅初山住進了市人民醫院中醫科。梅初山中年發福,在市班子裏是最有份量的一個,人一旦胖了,毛病多也是可以理解的。
杜讚之對梅初山十分關心,聽說梅初山病了就到醫院去看望,他對站在旁邊的院長說:“要給梅市長做全麵的檢查。你們中醫是講究辯證施治的,不要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杜讚之是無話找話,也是對梅初山的關心,卻給梅初山誤會了。
“我是個老病號了。”梅初山說,“哪裏有問題院長是清楚的,院長對我還是了解的。”梅初山心懷鬼胎,認為杜讚之懷疑他是在裝病,所以敏感得很,聽到杜讚之說“辯證施治”,心裏就不自在。
“那就好。”杜讚之一時還沒有完全悟出梅初山的話中之話,他說,“下一步我想讓醫院給我們幾套班子領導都建立個人身體狀況檔案,定期給大家體檢。”
院長連連點頭:“這樣做很好。領導工作忙,不大注意自己的身體,往往出了問題就不是小問題了。”
“這就得看誰了。”梅初山歪著臉,對著牆壁說,“其實最了解自己的還是自己,醫生常常還得詢問病人。”院長對杜讚之附和,梅初山聽了也不舒服,這一句是專門說給院長聽的。
“諱疾忌醫的人總是有的。”杜讚之說,剛說出來就後悔,心想這句話讓梅初山聽了不知又要作如何聯想,隻好加上一句,“當然,高明的醫生也不多。”但這句話一出口,還是覺得不妥,心想這不是說院長也不“高明”嗎?院長不高興,梅初山也不高興,真真一石二鳥了。
梅初山果然不再理睬杜讚之了。他對院長說:“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了。”院長說著就看表。
杜讚之想今天真是自討沒趣。院長送杜讚之出來時,杜讚之半開玩笑說:“你提醒梅市長,狗肉大補但也大熱,讓他不要吃得太多。”杜讚之說的是心裏話。梅初山喜歡吃狗肉在漢州是出了名的,漢州不少人稱他狗肉市長。杜讚之這天與梅初山的直接對話,成了他們之間最後一次。從此以後,要不是在會議室裏開會,杜讚之與梅初山之間再也沒有直接說過話。
市人民醫院的中醫科其實是一個休養所,一幢小樓房建在醫院的西南角,鬧中取靜,專供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來休養。梅初山每天到中醫科呆兩個小時,主要是讓女外科醫生欣然給他做按摩。欣然的男朋友前年出國後便杳無音信,欣然逢人便說:“他一連寫了幾封信,我都懶得理他!”梅初山在醫院治療一個多月,市公費醫療管理委員會給醫院劃出近3萬元的醫療費,欣然的手機費也從裏麵出帳。在這一個多月裏,鄉鎮書記鄉鎮長和有實力的市直屬部門的主要領導幾乎都以不同方式表示了對梅初山的慰問。平時送錢就是行賄,現在卻是慰問,這樣的感情投資機會,沒有幾個人肯錯過。在梅初山休息治療的那段時間裏,杜讚之的工作一籌莫展。以前書記市長長期頂牛,人事方麵遺留了許多問題,不少部門的主要領導位置都空著。人事得不到調整,許多工作就無法開展。但市長不上班不參加會議,常委會就不好研究人事問題。表麵上杜讚之顯得很平靜,但心裏不免著急。財政權是梅初山一支筆,梅初山不簽字,市委辦就長期拖欠修理廠的小車維修費加油站的油費。債主每到辦公室催一次,當時還是副主任的容祺就跟杜讚之說一次。杜讚之知道,梅初山一直說市委這邊修車師傅太多,一輛全新的進口本田一年下來也得開支好幾萬的修理費,加油也很特別,常常一天加兩次。但這種事怎麼管,說不定就跟領導有關係,辦公室秘書怎麼管得了領導?
“一共欠了人家多少錢?”杜讚之問。
“修理費油費加起來90多萬。”容祺說,“這兩年修車加油都是記賬,一分錢也沒有付過。修理廠老板說,如果不是市委欠的,他早就向法院起訴了。”
“讓財政局撥錢。”杜讚之說,“市委辦盡快給財政局打個報告。”
容祺說:“報告已經打過好幾次了,財政局說沒有錢。”
“以前沒有,現在可能就有了,你再問問看。”杜讚之說。他想這兩年梅初山和尚維有互不相讓,梅初山故意刁難一下也不奇怪,現在人家都走了,雖然他任書記也不是梅初山所希望的,鷸蚌相爭,梅初山算不得漁人,但畢竟不是失敗者。
容祺便再找財政局局長毛路。毛路說,錢的事最好跟梅初山說,沒有梅初山的簽字,即使有錢也撥不出。容祺將情況反饋給杜讚之。杜讚之說,你通知毛路到我這裏來。容祺馬上給財政局打電話,說杜書記要找他們局長,讓局長馬上到杜書記辦公室來。財政局答應馬上通知。但很快,電話又打回來,說局長現在不在。
“趕快聯係,讓他快點過來。”容祺說,語氣是平和的,但他實際上已經很不高興了。
杜讚之在辦公室等了將近一個小時,毛路始終沒有來,杜讚之憋了一肚子氣。後來毛路向杜讚之解釋說,當時他在醫院向梅市長彙報工作。杜讚之聽毛路如此說,人家也事出有因,就不好說什麼了。
“如果確實無法解決,我們幾個書記也隻好騎自行車下鄉了。”杜讚之對容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