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世道無情
風雪稍停,朝廷傳來旨意,催請晁蓋、盧俊義班師回朝。宋軍收拾行裝,緩緩向著天王山開去。小豆與天王廟的小沙彌在天王山下守候,群雄把黑旋風李逵的靈柩抬上天王山,安葬在天王廟前的千年銀杏樹下。小豆與眾沙彌敲鍾念經,群雄痛哭,八臂哪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長跪於李逵墓前,不忍離去。
晁蓋、盧俊義垂淚,送來金銀錢物一批,留項充、李袞在重新修建的天王廟中。
大軍繼續前行,盧俊義與朱仝、徐寧、雷橫四將率三千馬軍為前隊,其餘兄弟陪伴傷心過度的晁天王慢慢前行。
戰事已平,盧俊義四將心中了無牽掛,策馬飛奔於荒原曠野之間,放眼張望銀裝素裹的廣闊天地。忽然間,笛聲悠揚,寰宇肅靜,令人神清氣爽,無比舒暢。盧俊義四將勒馬細聽,如癡如醉,仿如墜入美夢仙境中。
“是燕青兄弟的笛聲,燕青兄弟,你在哪裏?”玉麒麟盧俊義仰天長嘯。白雪從山林間散落,一頭小白象馱著青衣小道童悠閑行走,清脆笛聲仿如細水長流,連綿不絕。
“兄弟,盧俊義來也!”玉照夜獅子馬四蹄翻飛,追著小白象隱入山林。
“兄弟,我等一同前去看個究竟。”美髯公朱仝對徐寧、雷橫二人道。“隻不過山野間一個小道童而已,小弟疲累,願在此等候。”插翅虎雷橫搖頭道。
朱仝、徐寧策馬猛趕,也消失於山林原野間。雷橫在原地守候半個時辰,不見盧俊義三人回來,正焦急之時,宋軍馬軍趕來,雷橫遂遣散馬軍,入山林間搜尋三位哥哥。
夕陽西下,仍得不到盧俊義三位哥哥半點音訊,雷橫心急如焚,喝令小校火速報與晁蓋的大軍。群雄接報,吃驚不小,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鬆、小李廣花榮、赤發鬼劉唐各帶人馬,點燃火把,夜入深山,搜查方圓數十裏,皆覓不著盧俊義三人影蹤。
旭日東升,晁天王、軍師朱武在中軍帳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十二少來報:營外一位白發老翁求見。朱武令十二少將老翁帶入中軍帳。眾人看那老翁時,心中俱是吃驚,老翁童顏鶴發,額似壽桃,左手拄桃木杖,右手托粉紅鮮桃,春風滿麵立於帳中。
晁蓋率眾將領給老翁行禮,老翁含笑點頭道:“昨日一位天尊駕小白象經過老朽草廬前,帶了盧員外三人上山去也,天尊留下一言:麒麟安,勿念!”晁蓋等將領欲再追問,老翁已飄然出了帳外,群雄追出大帳,已不見老翁身影。
宋軍無奈,隻好拔寨起行,又走了數十日,來到黃河岸邊。此時寒冬早過,冰雪消融,枯草現出點點青綠,鳥兒展翅翩飛。大軍屯於黃河邊上,宋軍覓船渡江。晁天王大病初愈,與軍師朱武、赤發鬼劉唐立於大河岸邊,望著浩蕩江水卷著萬千冰塊滾滾東去。
“哥哥,數年征戰,血雨腥風怎比得江河東去,氣象萬千?”神機軍師朱武道。“逝者如斯,江山不老人易老,但願天下太平,邊陲安寧,晁某死而無憾。”晁天王感歎道。
“哥哥南征方臘,北平強遼,西滅田虎,不知當今聖上如何嘉獎哥哥?”劉唐道。“社稷雖複安寧,我等兄弟則損兵折將,各散東西,恍如噩夢一場,若得兄弟同心,愚兄利祿功名皆可拋之腦後。”晁天王萬分傷感。
“哥哥說得正是,此番班師回朝,我等自與官家脫去幹係,重回水泊,再尋懶散快活日子。”朱武道。晁蓋、劉唐齊聲叫好。
晁天王回營,吃下數杯美酒,躺在床上沉沉而睡。睡夢中仿佛聽得數人啼哭,晁蓋猛然驚醒,借著燭光,見床下跪了混江龍李俊與阮氏三雄,身上各背包袱,嗚嗚而哭。
“唉,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眾位兄弟要離我晁蓋而去,晁蓋如何忍心強留?”晁蓋起床,把李俊四人一一扶起,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我等有負哥哥重恩,今生難報,隻盼來世再與哥哥重聚。”阮氏三雄與李俊緊抱晁蓋,不忍放手。
“好兄弟,你等隨晁某披肝瀝膽,上刀山,下火海,出生入死,愚兄無以為報,此斬龍刀且送與你等好兄弟,他日見此刀,如見晁蓋。”晁蓋解下斬龍刀,贈與李俊四人。
“江山易老,我等兄弟走遍天涯海角,縱然海枯石爛,也不忘哥哥厚恩。” 李俊四人跪地再拜晁蓋,方才依依不舍離去。
仰望滿天星鬥,晁蓋惆悵滿懷,夜風襲來,更添傷感。
晁蓋大軍攻破威勝城的奏折擺在金鑾殿欽宗皇帝的龍案上,趙桓合上雙目,久坐於錦毛龍椅上默不作聲,殿內文武百官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宰相王黼、蔡攸二人互遞眼色,終不敢在龍案前進言。
“眾位卿家,忠勇王晁蓋攻破威勝城,斬殺田虎逆賊,朕該如何賞賜?”皇帝突然睜目開言。文德殿內立時鴉雀無聲,群臣肅立。
“朱愛卿,你身為禦史大夫,有何高見?”趙桓點名道。“回皇上,有功則賞,有罪則罰。”朱勔小心翼翼道。“如何賞,如何罰?”趙桓再問。
“這……”
欽宗把眼皮再次合上,不忍下看。
“皇上,當年穆桂英身為女流之輩,大破北遼天門陣,挫遼國蕭太後銳氣,先皇尚且封其為王,如今晁蓋南平方臘,北破遼軍,殺王慶,剿田虎,封其為一字並肩王不為過。”鐵鞭王呼延灼進言道。
“王兄風塵仆仆從威勝城趕回來,甚為辛苦,何不先回王府與夫人聚上一聚?”趙桓含笑道。“皇上,晁蓋、盧俊義功高蓋世,切不可輕視之……”呼延灼上前數步再進言。
“皇上,本國師認為呼延王爺之言差矣。”國師匆米道長高聲疾呼,打斷呼延灼之言。“你……”鐵鞭王轉身手指匆米道長,龍案上卻傳來趙桓的聲音:“國師此言怎講?”
“聖人曰:食君之祿,分君之憂。皇上待晁蓋不薄,賜王爵、賞金銀、授重權,當今朝堂之內,誰人能比?天下之大,誰人能及?威勝小城,地僻人稀,難成大患,王師一到,賊寇聞風而逃,不堪一擊。此皆乃皇恩浩蕩,民心所向,更何況……”匆米道長侃侃而談,欽宗皇帝臉上顯出喜色,國師卻把話停住。
“國師有話但說無妨。”趙桓道。“奉聖旨。”匆米眼珠一轉,接著道,“更何況人心難測,賊性難改,手握重兵,驕橫跋扈,目中無人,恐難駕馭。”
“你所指何人?”鐵鞭王呼延灼怒發衝冠,手指匆米鼻子。“本國師不指何人,結黨營私,圖謀不軌者當現身矣。”匆米鎮定自若,不看呼延灼一眼。
“本王打死你這禍國殃民的賊道。”雙鞭呼延灼抽出打王鞭,追著匆米就打。匆米口呼救命,繞在眾大臣身後躲避,朝堂上亂作一團。
“王爺不可造次。”欽宗一拍龍案,禦林軍撲了上來,擋住呼延灼。“送王爺回府。”皇帝一揮手,眾禦林軍把鐵鞭王推出金鑾殿。
群臣退朝,欽宗獨自呆在禦書房裏緩緩踱步。“皇上,太上皇又派小春子前來麵聖。”韓公公輕聲道。“你等備駕,朕要上安樂宮走一遭。”趙桓沉思片刻道。
數日後,欽宗皇帝入大相國寺燒香拜佛,太監把呼延灼喚來。“罪臣呼延灼叩見皇上。”鐵鞭王下跪磕頭。“王爺有功於我大宋江山,何罪之有?”皇帝親切上前把呼延灼扶起。“罪臣日前無禮,大鬧金鑾殿,罪該萬死。”呼延灼萬分懊悔。
“過去之事,不提也罷,”欽宗含笑道,“朕聽聞王爺手上有先帝禦賜的打王鞭,可上打昏君,下打奸臣,可否讓朕看上一眼?”“此鞭專打奸臣,就算給微臣天大的膽,也不敢打皇上。”呼延灼恭恭敬敬遞上打王鞭。
“見此鞭如見先帝,若有此鞭常伴朕之身邊,朕當常念先帝天恩。太上皇在安樂宮中常常掛念此打王鞭,今日看來,確是鬼斧神工,天下無雙,若是奉於先帝靈位前,定可保趙氏江山千秋萬世乾坤永存。”趙桓緊緊握住鋼鞭,不忍放手。
“此打王鞭乃先帝禦賜,隻怕……”呼延灼猶豫道。“卿家若是肯送與朕,自是大功一件。”趙桓把打王鞭一揮,呼呼生風。
“這……”鐵鞭王左右為難。“卿家若是不肯,朕也不勉強。”皇帝把臉轉向大佛,不再看呼延灼。
“微臣不敢,”呼延灼伏倒在地上,口中念道,“微臣替祖宗謝皇上隆恩。”“愛卿平身,稍後自有千兩黃金送至府上。”欽宗的腳步聲越去越遠。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鐵鞭王老淚縱橫,癱倒在釋迦牟尼佛前。
且說晁蓋指揮大軍渡過黃河,在黃河南岸紮下大營,整頓軍隊。軍中無事,魯智深、武鬆、花榮、劉唐等好漢終日聚在一起飲酒吃肉。這日,小校來報:康王趙構帶了兩員大將前來宣旨。晁蓋、朱武、柴進、雷橫四人出帳把欽差接入大帳,康王宣讀聖旨,原是皇帝召梁山泊好漢到汴京城麵聖。
晁蓋收下聖旨,令柴進安排盛宴在中軍帳款待趙構與黃殿華、鄭宜軍兩員禦林軍大將。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殿華借著酒意對晁蓋道:“我等呆在京城之內,素聞忠勇王手下精兵良將多如牛毛,今日到營中一看,軍兵懶散,將官倒是見不上兩個。看來山西田虎果真是烏合之眾,不堪一擊。”
“放肆!我等兄弟出生入死,以性命相拚……”插翅虎雷橫拍案而起,怒目而視。
“唉,兄弟且莫心急,康王遠道而來,晁某正要洗耳恭聽。”晁天王遞上眼色,雷橫把怒火收住。“王爺果是駕馭千軍之帥才,隻不過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捕頭也敢在帳前耀武揚威,誰之過?”鄭宜軍把目光移至中軍帳頂上。
“你……有膽量的過來大戰三百回合。”雷橫兩眼噴火,衝至鄭宜軍麵前。
“雷將軍見諒,黃、鄭兩位將軍長守禁城,不知天高地厚,得罪晁王兄,小王代為賠罪。”康王趙構勸住雷橫。
“殿下,黃、鄭兩位將軍出身禦林軍,必是身懷絕技,何不在你我麵前露上一手,他日也好隨殿下建功立業?”晁蓋舉杯痛飲。
“隻怕林衝出手……”康王猶豫不決。“殿下,在東京演武場上,我等尚且不懼林衝那廝,這營中哪有我等兄弟之對手。”黃殿華胸有成竹道。鄭宜軍從旁諾。
“既然如此,就點到為止,也讓本王開開眼界,不枉此行。”康王哈哈一笑,滿心歡喜。
神機軍師朱武令軍兵擂起戰鼓,各營將士齊聚中軍大帳空地前。插翅虎雷橫手握樸刀,橫眉冷對黃殿華。黃殿華執熟銅棍在手,高呼一聲,拖熟銅棍以橫掃千鈞之勢打來。雷橫不甘示弱,使出一身牛勁狠劈猛斬,與黃殿華鬥作一團。
宋軍齊聲呐喊,把躲在後營吃酒的魯智深、武鬆、花榮、劉唐四位好漢招引過來。空地上,黃殿華與雷橫以性命相拚,刀光棍影,殺得熱鬧。兩人大戰三十合,不分勝負,禦林軍大將鄭宜軍手掿一對鐵錘,見黃殿華一時不能取勝,急得直跺腳。
黃殿華架開雷橫樸刀,跳出圈外,對著圍觀的兵將高聲大喝:“就不能找個有本事的上來過招嗎?”
“吾師何在?”晁天王高呼。“灑家在。”花和尚跳進圈內。“可不能丟了咱梁山泊的麵子。”晁蓋拋出一句。“灑家曉得。”魯智深哈哈大笑。
“來的可是林衝的結拜師兄魯智深?”鄭宜軍展開一對鐵錘,厲聲喝來。“正是灑家。”花和尚把鐵禪杖橫在身前。“既然打不著林衝,就找你這和尚消消氣。”鄭宜軍把全身氣力貫注在鐵錘上,舞動鐵錘撲向花和尚。
錘影翻飛,鄭宜軍恨不得一錘砸碎花和尚,隻可惜手中鐵錘不爭氣,撞在鐵禪杖上直如蚍蜉撼大樹,傷不得魯智深半根毫毛。花和尚借著酒興,把鐵禪杖舞得呼呼作響,卷起萬千沙塵,逼得圍戰官兵紛紛退後避讓。
鐵禪杖與大鐵錘相撞,擊出閃閃火花,鄭宜軍虎口發麻,氣力不支,腳步浮亂,破綻大開,被鐵禪杖當頭打下,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賊和尚,還我哥哥命來。”黃殿華急得哇哇大叫,拈熟銅棍衝上前要與花和尚拚命。“師兄請退下,讓小弟也施展一番拳腳。”行者武鬆飛身上前,迎著黃殿華,揮舞雪花镔鐵戒刀猛砍。戰不及二十合,黃殿華身上被戒刀割得衣甲碎亂,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