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攀雲市公安局刑事偵查隊重案組。”
“你們在執行什麼任務?”
“茲事體大,不便奉告。”
一問一答間,對方已經奔上山來:“你們是不是在追捕某個不知名的大型動物?”
我們詫愕不已,剛剛忘卻的那個血腥慘痛的場麵又立即在眼前浮現,噬咬靈魂。幾秒鍾的遲疑之後,程菲作出了肯定的回答:“是的。”
五六名戰士立即圍上來,用槍指住了我們:“請交出你們的武器,隨我們下山。”
我們又吃一驚,但更讓我吃驚的還在後麵——帶隊的班長居然是我一年前在該旅受訓時的其中一名教官。
當然,他也立即認出了我:“真沒想到,我會在黑夜的山頂遇上我的一位優秀學員!”
“我想,我們深夜在祁山上相遇,絕對不會是什麼巧合!”
“當然不是巧合!藍雨,請說服你的長官,把你們的武器交到我們手上,我想這樣做會使你們接下來更加安全。”
我憤怒了:“我們實槍荷彈,仍然不免使三名同事葬身巨獸之腹,而你將我們置於空手白刃的境地,還說會讓我們更安全?”
“藍雨,請理智,我相信不需要太久,你就會發現我說得絕對正確!”
“請陳述你的理由!”程菲陰沉著臉問。
“在任務結束之前,我想你們最好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則悔之不及。”
“跟你們一樣,我們也有相應的紀律,隨便被人繳械,並不在製度允許的範圍之內。”
“那好吧,看來我隻能求助於我們共同的上級了。”班長說著按下通訊器,發出簡短的請求:“MY呼叫一號,我們在祁山上遇到幾位來自攀雲知悉內情的警察同仁,為了不致秘密外泄阻礙行動,請求解除其武裝。完畢。”
被呼叫的一號命令十分簡短:“請等候!”
約摸過了一分鍾,程菲的電話驟然響起,這在寂寥空曠的山頂聽上去異常嚇人,他取出看看號碼,然後接通。局長的聲音雖低但清晰可辨:“從現在起,該案由軍方接管,請配合MY小組的行動,將武器交出,行動結束後原地待命!”
程菲默然不語,取出槍套中秦俊的槍支,連同自己的一並關上保險遞了過去。班長打個手勢,一名士兵立即將四把槍全收了起來。我看看自己手掌中應用於實戰的第一把槍,然後倒轉槍口遞到班長手上:“這是我戰友的槍,那上麵染上了他的鮮血!”
班長毫不遲疑地收了槍:“血債會用血來償的,都跟我來。”
到了山腳下,我才發現不遠處的平川區有一幢占地麵積很廣的高大建築,兩位手持微衝的軍士整肅地站在門口,氣氛異常莊重。
我們進入一道鋼板很厚但圍牆不高的隔離鐵門,進入了建築物內部。從室內的陳設來看,這似乎是某個科研機構開設在此地的研究所,因為亮著燈的房間內,無一例外都擺滿了檔案文書和儀器裝置,但就是沒有一個人。有幾間房的門框被拆得粉碎,地板上血跡斑斑,散發著足可令人驚厥的氣味——那是我們同類的血!我們被帶到一間置放辦公用品的雜物間內,班長對身邊那位繳了我們槍械的士兵低聲吩咐幾句,然後轉過身來用不容置疑的聲音說:“請你們低著頭在這裏好好梳理一番自己的大腦,確保把你們今天下午所聞所見的東西全部忘掉,才可以順利離開這裏。”
班長說完,用複雜的眼神望我一眼,立即轉身挺槍而去。那位軍士隨後關上房門,背靠門站在了那裏。這一切再明白不過——我們被軟禁並關押於此了。
程菲臉上一片血汙,已經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拉過一張椅子,也不擦拭上麵的塵土,就將靠背放平躺了上去。這是個無聲的命令,我和楊阜也拽過凳子,躺倒在上麵。
我閉上眼睛,想要使自己緊繃的神經有所鬆懈,但眼前始終是亂象紛呈,時而是那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時而是碩大無比的巨獸黑影,時而是劉嘉成斷裂的頭顱和秦俊蠕動的身軀,時而是班長強行解除我們武裝時的眼神,時而又是局長低沉無奈的命令……想來想去,竟使我內心一刻也不得平靜。巨獸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會兒它去了哪裏,班長他們能否將那個龐然大物成功擊斃,這個試驗室和那個怪獸之間又有什麼關係,解除武裝並把我們留在這裏又是何種用意?這幾個問題在我腦際縈繞反複,始終揮之不去。
在椅子上躺了不知多久,隱約聽到極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怪異的鳴叫,槍聲立即大作。我趕快從椅子上翻身坐起,才發現程菲和楊阜早已站了起來。
緊密的槍聲之中,猛然滲進了幾聲淒厲的尖叫,聽上去撕心裂肺,極度絕望,跟我在山腳下車座邊聽到的慘叫聲絕無二致。程菲和楊阜的臉變得煞白一片,守在門口的戰士緊張異常,拿槍的手都在微微發抖,但他仍然保持著相當的理智,用槍指著我們,示意我們不要輕動。
槍聲零落,漸漸停了下來。不知是班長戰勝了巨獸,還是巨獸吞噬了班長,每個人都在忐忑不安地猜測。十幾分鍾過去,大門外麵突然傳來了步調淩亂的奔跑聲,守門的士兵剛要準備出看,一個人渾身是血撞了進來。我們大吃一驚,趕快上前探察,發現他竟然是班長。
班長反手把門緊緊關上,用變調的聲音吩咐站在門口的軍士:“耿莊,把武器還給這幾位警官,我想,我需要重新組建一支殲滅隊伍!”
“你的那幾個手下呢?”程菲問。
“全戰死了!”班長麵無人色地說。
恐懼,極度的恐懼,再次襲遍我們的全身,將我們撕成碎片,然後揚進無底的深淵。
“告訴我,它到底是什麼東西?”程菲逼過去問。
“此事涉及國家絕密研究,你還是盡量少知道一些為妙,否則,你會引火燒身!”
“剛剛還是鮮活的生命,轉瞬之間就變成了死屍,我死了三個手下!到底是什麼樣的研究,讓你如此固執?保守秘密不是什麼也不說,而是說出來善加利用並把它有效控製,傻大兵!”
這句話激怒了班長,他立即變得怒氣衝衝,朝程菲不滿地大聲喊叫:“你似乎不太尊重別人的職業!”
盡管我對他一向尊敬,但我還是忍不住走上前對他說:“班長,我想,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麼比把一切都說出來更好了。”
“藍雨,你是我的學員,我欣賞你,但是,這一次不能,我不能聽從你的建議。作為一個軍人,我需要不折不扣地完成我的任務,如果還有一點兒師生之誼在你心中,那麼請拿起桌上的槍,跟我去投入戰鬥!”
“不,”程菲揚起他的手臂擋在中間說,“不能去,我們已經超額完成了本不屬於我們完成的任務!我們倒確實想幫助你,但非常遺憾,我們不歸你管轄,所以,現在剩下的任務隻是你們自己的!”
“警官,你的忠誠!對祖國的忠誠,對人民的忠誠,到哪裏去了?”
“就算是衝鋒陷陣為國捐軀,也至少要讓我們明白,我們麵對的是一個怎樣的敵人,這樣才可以做到目標明確,有的放矢!而不是像我的幾個同事一樣,稀裏糊塗的就把命送掉!”
“你說的何嚐沒有道理,那麼讓我告訴你吧,我來這裏之前,接到的也不過是個模棱兩可的命令,消滅巨獸,扣押知情者,並保護這個場所,僅此而已。”
“如果你仍然沒有打定主意,我不妨替你講出來。”程菲以少有的鎮定說,“如果我的觀察沒有出錯,這一定是某科研機構設在此地的研究所。天知道他們在研究些什麼,但有一點是肯定的,由於某個工作人員的一時疏忽,致使研究對象逃出了牢籠,然後將一些運氣欠佳的研究人員當場吞食。我之所以這麼說,有院子中間那個架設電網的巨大鐵籠和大廳裏的血汙為證!發生這樣災難性的事故,研究所的負責人自然難辭其咎,於是一邊向他們的上級報告情況,一邊帶著裝有麻醉劑的注射器,沿著蹤跡一路追了出去,一直追過了祁山。怪物是那樣的體型巨大,區區幾個人又怎麼能填飽它的肚子,於是它在祁山那邊,又等到了送上門的早餐。那就是昨天中午我們在鳳霞水庫山腳下看見的那幾具可憐的屍體!我們奉命偵查命案,於是三個同事又在山腳下變成了它的晚餐。你們接受上級的命令,前來控製事態消滅巨獸,並將知情者暫時扣押以防走漏消息。然後,我們被繳了武器,然後,你和你的夥伴出去戰鬥,直到現在大敗而歸,對嗎?”
我看見班長瞪大了眼睛:“看起來,你知道的比我還要多,這是你的上司告訴你的嗎?”
我驕傲地走上前向他介紹:“班長,這是我們的隊長程菲先生,也許你久在軍旅,對所駐城市的情況了解甚少,在攀雲市裏,提起他的大名,可是無人不曉呢!前麵那些,不過是他初步觀察的一點微小成就。如果你能把我們不了解的那幾點講出來,我想我們一定會在他的指揮下製定出一個對付巨獸的完美計劃,讓它乖乖地撞到槍口上,而不是讓你或是我們不明不白地死於它的利齒之下。”
“藍雨,我可以相信你嗎?”
“忠誠,對祖國的忠誠,對人民的忠誠,這個毋庸置疑,你前麵已經說過了!請相信我們,相信程菲隊長,在這裏,我想,隻要他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那好吧,”班長考慮幾秒鍾,把手伸向程菲,“可以幫助我嗎?”
程菲用力地握住他的手:“義不容辭!”
“請跟我到那間房子裏去。”
班長引著我們走進西邊那間擺滿儀器的試驗室,然後指著桌子上的一台電腦對我說:“藍雨,如果我的記憶沒有出錯,那麼你應該有能力找到這台計算機中的機密資料。”
“我來試試。”
計算機加了密,但班長有上級授權的密碼,於是我輕而易舉就進入了操作界麵。文件夾裏的文檔很多,隨意打開幾個,我發現憑我的知識結構,根本就沒法看懂。當然,我也找到了一份標題為《未來食品計劃》的純文本報告。
盡管這份報告由於專業術語繁多而晦澀難懂,但我讀了幾遍,還是弄懂了一個大概。簡短來說,這份報告描繪了這樣一幅場景:在未來的某一天,食品會因耕地銳減而極度匱乏,因此太空蔬菜和基因飼料喂養的肉類供應動物將會成為人類新的食物源。而該公司的試驗課題就是,隻用幾片小菜葉,就能讓一隻拳頭大的小豬崽瞬間變得像一座高山那樣巨大,供上萬人同時食用……
楊阜問:“我們見到的那隻巨獸,究竟是什麼?是一頭笨豬,還是一隻性情凶猛的山羊?”
“是一隻螞蟻!”班長說。
“螞蟻?”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可是我們的肉類供應市場也從來沒見到過有蟻肉出售!”
“這一次他沒有欺瞞我們,看看這些記載吧!”程菲翻開他剛剛從窗台下揀到的一個記事本,指著其中一頁說。
我們趕快站過去,隻見上麵用極度潦草的筆跡寫著:
我打開窗戶想要透透氣,看到一隻螞蟻爬在窗台上,我感覺到十分新奇,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研究所裏,孤獨的我們什麼也見不到,現在來了一隻螞蟻,倒可以成為我的寵物呢!我愣怔了幾秒鍾,突然像觸電一樣跳了起來!這是我們研究人員應該做的事情嗎?這是我們研究人員應該有的想法嗎?這件事情的後果太可怕了——這個地方是不能有別的動物出現的,除了我們研究人員和那些關在鐵籠子裏的試驗對象,不能有別的活物!但是現在,這隻螞蟻卻爬了進來,要是它吃一點那些基因飼料,僅僅是一點點,那麼在我們的試驗室裏,就會立即誕生出一個大型的鬼怪,而且,它還沒在接通電網的籠子裏!我必須要撚死它,否則,它會把我們全部踩成肉餅!我伸手想要按住它,然而遲了,它一躥下了窗台,然後不知躲到了哪個角落。我趕快給所長打了電話,所有的研究人員都緊急出動尋找螞蟻,我在這裏記錄這場可怕的事故。大廳裏傳來了撕心裂肺的慘叫,大禍臨頭!天哪,兩根巨大的觸須伸進了我的辦公室……
記錄就此中斷,雖然它沒有下文,但是,整個事件的前因已經再清楚不過,那些本來要提供給豬、羊、雞、鴨的飼料,被這隻意外來客突然食用,它的形體猛然間增大了數千倍,像一節火車一樣!想想看,一隻小小的螞蟻,它的體積本來隻有米粒那樣大小,在不到手指粗的洞穴裏跑來跑去,也許看到風和日麗,它跑到離洞穴較遠的地方來覓食。然後,它就從高牆上爬了進來,它爬上窗台,正用它的思維方式考慮著怎樣才能進到這間房子裏去,毫無縫隙的窗戶卻突然打開了,於是,它就從敞開著的密閉玻璃窗爬進了這幢建築。平時,它們也一定是這樣成群結隊到人類的居所裏來做客的。但是,那些看上去與普通蔬菜並沒有兩樣的東西,它剛剛嚐了一口,就猛然間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身邊那些原本十分巨大的東西,突然間變得極度渺小,還有那些平時走路很不負責任把它們踩得粉碎的叫人類的怪物,也居然成了一個小不點。這隻螞蟻嚇壞了,它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立刻變得焦躁不安。莫名其妙成了一個龐然大物,回去後別的螞蟻會怎麼看它,會不會嘲笑它,會不會把它作為入侵者趕走?然而,這些還來不及考慮,那些經常把他們輕而易舉一腳踩死的人,又向它撲了過來。螞蟻嚇壞了,奪門而逃,卻不料它頭部的觸須告訴它,它的身軀根本就不能順利通過那扇門,而那些稱之為人的家夥,卻在旁邊揮舞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工具,試圖要加害於它。螞蟻的形體仍在增大,它又恐懼,又憤怒,它在房間裏急得團團轉,六隻又粗又長的蟻足把桌椅踩得七零八落。遭到攻擊後進行反擊是正常的應激反應,於是它張開嘴,用它那兩片大刀似的橫顎,把一個堵在麵前的人一揮截為兩段,之後闖塌門框,奪路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