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假債之謎(3 / 3)

“30歲以下已婚的很少,而且即使要結婚,如果女方聲名不佳,那麼男方就會考慮不婚或是容忍,如果他在婚前能夠容忍,那麼在婚後也一定會繼續容忍,絕不會等到現在才出手;45歲以上,凶手就要考慮自己的體力狀況和敏捷程度,如果行動不夠迅速,還沒出手或是剛出手就被劉昆製服,那就大可不必冒險。

“如果凶手比劉昆強壯,那他早就可以在某個場合對劉昆大打出手使其斷絕邪惡之想,而不必等到今日尾隨劉昆在無人處偷襲。

“失去了男人的尊嚴而能繼續保持活潑開朗的性格,常人無法做到,如果能做到他也不會殺死劉昆。因為飽受屈辱,所以這樣的人家庭自然不會幸福,為了排解煩悶,自然會染上煙癮或是酗酒成癖。

“劉昆的傷在腦部右後,那是右手發力的鮮明特征,所以說他慣用右手。

“就這些,你認為我分析得對嗎?”

“藍雨,你跟我時間不長,就有如此的長勁,可真叫我刮目相看。好了,還有別的嗎?”

“再沒有了。”

“你難道不認為我們的目擊證人就在這裏嗎?”

“是嗎,”我大吃一驚,“他們是……”

“桃子!”

“桃子?”

“對。你過去到那根桃枝上敲幾顆桃子下來,看看會發生什麼事?”

我走過去甩出伸縮警棍在一株桃枝上用力一敲,幾枚桃子掉下來,砸在了我的頭上和肩上,倒使我嚇了一跳。

“明白了嗎?”

“還是不明白。”

“這在我們以往的偵查過程中從未用過,所以你並不了解。微量物證!”

“我好像在網絡上接觸過一點點。”

“你現在仔細看看你肩膀上桃子砸過的地方!是不是留下了桃皮表層特有的那種細小絨毛?”

“一點也沒錯。”

“憑這一點,就足可認定你是否到過湖心公園。昨天你是否注意到,有兩個桃子破裂了,這就說明青桃的汁液至少留在了凶器上。”

“太奇妙了,如果也留在了凶手的衣服上,那將更加有利於我們的偵查。”

“藍雨,我有一種隱隱的預感,郝典並不是真正的凶手。因此,還有更加艱險的工作在前麵等著我們。”

“先不檢驗郝典的鐵錘和衣服嗎?”

“這是亟須完成的工作之一,但是我們的技術部門沒這個能力,需要送到省廳去,而省廳檢驗最快也要三四天時間。因此,在這幾天裏,我們一刻也不能放鬆,還需要在絲綢廠再下一番功夫。”

“如果經過檢驗,證實郝典確實沒有來過現場,是否要釋放他?”

“不,郝典不能釋放,即使他是清白的,也不能立即釋放,因為有一個無法解釋的電話可以支持我們這樣做。唯有如此,才可以麻痹並抓到真正的凶手,還郝典一個徹底的清白。”

“那麼,昨天那位退休老職工談到了絲綢廠跳樓的女工,我們是否現在就去調查一下她的丈夫?”

“你的建議非常好,昨天由於天晚,我一時著急疏忽了這個問題,而且,你是否注意到郝典對門的鄰居,他的言語十分反常。”

“是有一點,他說他什麼也不知道,似乎在刻意回避什麼。”

“疑點正在這裏,走吧。”

我和程菲折身往回走,我隻顧低著頭考慮程菲剛剛說過的話,卻不想程菲猛然伸出手攔住了行進中的我:“你看,那是什麼?”

我順著程菲的手望去,隻見草地中央的一株桃枝上,架著一個用黑塑料袋包裹著的物什,那件物什看上去分量不輕,將桃枝壓得異常低沉。

“我去看看!”

我剛準備從草叢裏跑過去,卻被程菲伸手拽住了。他低著頭在草叢裏仔細尋找,果然,青草上有幾個將要消失的淺淺踩痕。程菲拿出相機,拍下那幾個已經無法辨認輪廓的腳印。然後示意我從另一麵繞過去。

到了桃樹下,程菲從衣袋裏掏出手套戴上,然後用手背輕輕碰觸塑料袋的一端,之後又是另一端。

“你猜裏麵是什麼?”

我已通過程菲碰觸塑料袋時在那上麵形成的大致凹陷判斷出了裏麵物什的形狀,於是毫不猶豫地脫口而出:“鐵錘!”

“對,絕對是鐵錘,昨日凶手將劉昆錘殺之後,路過此地將鐵錘架在樹上,從容不迫地離園而去。”

程菲將塑料袋取下來放進證物袋然後遞給我:“我們先把這柄鐵錘送到技術室檢驗,然後去絲綢廠。”

他邊走邊從電話裏檢出一個號碼撥過去問:“我請教一個問題,我家固定電話上有一條莫名其妙的主叫記錄,但是,我卻從來沒有撥出過這個號碼,請問,這是否可以找到合理的依據?”

不知對方說了什麼,程菲驟然變了臉色:“怎樣才能做到?……是不是?這可真是匪夷所思。”

程菲壓掉電話:“藍雨,郝典那個電話,也許真的不是他打出的。”

我大吃一驚:“何以見得?”

程菲坐進車裏啟動引擎:“等一會到絲綢廠再說吧。”

那對老職工夫婦剛好在家,看到是程菲,立即熱情地邀請我們進屋。

“昨天忘了問,那位跳樓女工的丈夫叫什麼名字?”

“哦,他現在是駐江浙一帶的銷售代表,叫成思。”

“他是不是郝典對門的鄰居?”

“正是。”

我和程菲驚愕不已,程菲望我一眼,繼續問話:“奇怪,他對劉昆的評價還不低,認為劉昆是個有能力的人。”

老者用譏諷無比的口吻說:“用妻子的貞潔和生命換取了一點小小的富貴,就開始稱讚起那個給他圍上綠頭巾的人的能力來,其寡廉鮮恥,真是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那麼你對成思的過去了解多少?”

“成思最初是廠裏的保全工,大約兩三年之後,轉到銷售部工作,又過了三年吧,他被派往江浙一帶去做銷售,也許就是從那時起,劉昆開始關心起成思的留守家屬瓊芳來。在三年前那場裁員風波中,瓊芳因不堪丈夫的辱罵及人們的風言風語羞憤自殺。之後成思就成了江浙一帶的銷售代表,直到現在。”

“成思這次回廠有多長時間了?”

“大概有一個月了吧,這些駐外人員平時很少回家,所以每次回來至少要呆上十天半月,一來與廠裏對賬,二來拜訪一下廠裏的上司朋友。但是成思這次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待的時間稍稍長了一些。”

“嗯,我想他一定有什麼其他的原因吧,謝謝你,老先生,你可真是個熱心腸。”程菲跟老職工握手作別,帶著我下樓,然後直奔另一個單元的六樓。

郝典的妻子全萍正在家中以淚洗麵,程菲安慰她一句,然後走過去拿起她家的固定電話。他示意我扯住那根電話線輕微抖動,然後目光循著震動的線路慢慢走到了室外。

“藍雨,你出來。”

我走到室外,看見程菲正盯著樓道裏貼牆伸出樓梯窗角的一根電話線。

“你看,這裏。”程菲指著線上的幾枚指印說。指印非常新鮮,這在落了灰塵的白皮線上看上去非常明顯。

我湊近了去看,發現指印之處居然有類似細針刺過的痕跡,我大惑不解:“這是什麼?”

“我等一會兒再給你解釋。”程菲說著拿出電話,“你馬上帶幾個人到絲綢廠來……幹什麼?你來了自然知道!……等你的破案報告寫完,真正的凶手早就脫逃了,記著,開一張絲綢廠成思的搜查證,路過時順便叫上兩位技術人員!”

程菲急怒之下的嗓音很大,驚動了郝典的鄰居,那個靦腆的男人打開房門站在了門口。之前我們在他身上所見的那種溫文爾雅全然不見了蹤影,代之以一種狂躁和暴怒的表情在臉上。他雙眼凶狠地注視著我們,就像一隻餓狼猛然看到有綿羊闖進了他的領地,準備隨時撲上去撕咬一般。

程菲迎上去說:“尊敬的成思先生,我們需要談一談。”

“我想,我並不歡迎你們,現在,我要出去一趟,失陪了!”

“時間不會太久,隻需要幾分鍾。”

“幾分鍾也不行,我要出去。”成思說著,腳步移動了一下,突然避開程菲,向我猛撲過來,我吃了一驚,剛準備反擊,卻見程菲在背後伸腿,一腳將成思踹倒在了樓梯扶手上。

成思掙紮著想要爬起來,程菲撲過去將他雙手反剪,大聲朝我喊叫:“他想要毀滅證據,絕不能讓他得逞!”

我恍然大悟,原來成思剛才的目標並不是我,而是牆角那根電話線,他想要抹去上麵的指紋!

我過去壓住成思,程菲麻利地將他銬在樓梯扶手上,然後打電話催促副隊長一行。

好一會兒,副隊長才帶著幾個人氣喘籲籲跑上了樓。當他看到我們抓了成思,驚訝得幾乎要瞪落眼珠。

“提取那根電話線上的指紋,和成思的指紋進行比對。”說著從副隊長手中接過搜查證遞到成思麵前,“是你自己拿出來,還是我們動手找?”

成思長歎一聲,扭過頭來說:“既然已經被你們識破,還是由我自己來取吧,讓你們翻亂我妻子的遺物,我就更加無顏去見她了!”

聞聽此言,我們全都大吃一驚。

“你惡語相加逼你妻子跳樓,可是現在聽起來,你似乎還很愛她?”

“你算說對了,要不然,我也不會讓劉昆那個禽獸品嚐鐵錘的滋味了!”

程菲解開手銬,帶著成思進了屋。成思打開臥室的床頭,從裏麵取出一部帶線的話機,約一米長的電線盡頭,連接著兩根尖細鋒利的鋼針。“那7萬元錢我藏在別處,等一會帶你們去取。還有這個複讀機,也交給你們!”

“複讀機?”室內的人全都愣在當地。

成思用無比輕蔑的語氣說:“其實,我要是不犯下牆角那個微小的錯誤,憑你們的水平,根本就追查不到我頭上,即使我走上前去親口對你們說劉昆是我殺的,你們也拿我沒有任何辦法。我之所以選擇全部告訴你們,也隻不過是為了出盡胸中的惡氣,讓那些誤解我的人認清我並不是一個苟且偷生的懦弱之人,並借此告慰我妻子的在天之靈而已。”

“你實在不應該自大到認為這個世界上隻有你一個聰明之人,”程菲拿過衣架上的一件衣服走到他麵前說,“你看看,桃樹上的桃子掉下來蹭在你的衣服上,桃毛還在這裏,你怎麼能隱去你曾經去過湖心公園這個事實呢?”

成思麵上的顏色變了一些,那種輕視的眼神瞬間不見了,代之以一絲欽佩的表情在臉上:“你確實很厲害,如果我沒有猜錯,在攀雲這個小地方,也隻有程菲有這個能力!”

程菲淡淡一笑:“多謝抬舉,敝人確是程菲。”

“那麼,藍雨先生也一定在此了,哪位是藍雨警官?一定是你!太好了,我總算沒有白做這件事情,我的目的就要達到了,隻要你能把我所說的這些全部寫下來,並如實提供給讀者,那麼正直的公眾就一定會明辨善惡,然後給我一個公道的評價!我想換作是任何一個人,遭受了像我那樣的汙辱,他們也絕對會像我一樣,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鐵錘,並狠狠地砸向那個侮辱了絲綢廠每一個職工的人!

“我該從何說起呢?就從我六年前前往江浙當銷售員的那時說起吧,當時駐外的銷售員是個人人羨慕的肥缺,每月的固定工資不說,還有可觀的駐外補貼,收入很是可觀。當我被任命為駐外銷售員的時候,休道是同事不解,就連我自己也感到難以置信。因為我一無勢力,二無金錢,也沒有什麼大人物替我撐腰,卻輕而易舉得到這樣一個許多人擠破頭也得不到的崗位。那時的我,天真地把這一切歸結為劉昆對我的賞識和信任,於是我暗下決心,一定要認真做事,以報答劉昆對我的知遇之恩。

“我沒有多想就告別新婚不久的妻子去了南方,每天賣力地幹活,把銷售工作幹得有聲有色。年終回家的時候,我將一大筆錢交給妻子,然後滿懷喜悅地等待著她的誇獎,然而,妻子卻並沒有露出我想象中的那種喜悅。晚上恩愛之時,妻子有些哀傷地對我說,希望我能辭去駐外的工作回到廠裏來。我問她為什麼,妻子說她晚上一個人呆在家裏害怕。我大笑不已,心想女人就是膽小,已經是成年人了,還像個小女孩似的。於是我安慰她說,等我賺夠了買房的錢就立即調回到廠裏來,然而妻子卻說,隻有每天跟我在一起,她心裏才會感覺到踏實,即使住在破舊的平房裏也在所不惜。我嘲笑了她一番,挖苦她目光短淺,然後就掉頭睡了過去,並沒有過多地考慮她話中的含義。

“到了第二年的春節,我用賺的錢交清了剩餘的集資款,住進了現在的這套房子裏。搬進新房的當天晚上,妻子就往事重提,再次要求讓我調回廠裏,可是我考慮到剛剛買了房子,手頭還很拮據,打算再幹兩年,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妻子的提議。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到了第三個年頭,絲綢廠的境況竟一日不如一日,生意每況愈下,到了幾乎難以為繼的地步。我們這些駐外人員由於缺乏貨源,也陸續回廠等候消息。廠裏開始大規模地裁員,每個人都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那個厄運會不會降臨在自己頭上。我的許多同事失去了工作崗位,每月領取二百多元的下崗工資日日嗟歎。而我和我妻子的職位則非常幸運地全部得到了保留。正當我為天降好運暗自慶幸的時候,卻意外地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我為了保住自己的職位,將妻子當作禮物送給了劉昆。開始我不屑一顧,可是當流言蜚語鋪天蓋地而來、許多原本跟我要好的同事看見我也白眼相加的時候,我終於坐不住了。我厲聲責問我的妻子,要她澄清那些流言的真偽,然而妻子隻是痛哭,卻一句話也不說。這個時候,就是傻瓜也能想明白究竟有什麼事情降臨到她頭上了。我怒不可遏,揚手打了妻子好幾記耳光,然後從廚房拿出菜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問那個人的名字。妻子異常倔強,大聲哭著埋怨我不聽她勸,將她一個人丟在家裏任人欺淩。我目瞪口呆,回想起她以前說過的話,真是痛悔無地。

“從妻子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我才漸漸弄清了事情的原委,原來三年前劉昆將我派駐外地,並不是因為我才幹優長或是人品貴重,而是他老早就瞄上了我晚上睡覺的那個位置。我長時間不在家中,他就想方設法想要補我的缺。然而那時,他找不到任何要挾的工具,我妻子並不怕他。惱羞成怒的劉昆,除了給我妻子調換一個更為艱苦的工種之外,再沒有任何有效的高招。我妻子為了維護我和她的尊嚴,默默地忍受了劉昆對她的打壓。然而三年之後,劉昆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可以令我妻子有求於他的製勝法寶。他將我妻子叫到辦公室,指著下崗名冊上我們夫妻二人的名字對她說,非常不幸我們兩個都將下崗,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我妻子當場就傻眼了,流著眼淚跑出了劉昆的辦公室。當天晚上,妻子提著禮物找到了劉昆,求他網開一麵保留我們一個人一工作,而劉昆推開禮物絕口不提工作的事,卻開始稱讚起我妻子的容貌來,接著就動手動腳,並說些厚顏無恥的話,就這樣,我妻子成了他的獵物。而這些事情,居然就發生在我返回絲綢廠的幾天之前。

“我憤恨難忍,提著刀就要出去,我妻子抱住我的腿不住地哀求,讓我不要亂來。我大聲斥責她:‘亂來,你跟劉昆亂來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過會有今日,你做出這等下賤無恥的事情,怎麼還有臉活著,你為什麼不去死?’說著我一腳踹開她,提著菜刀去找劉昆。

“廠門口幾個保安攔住我不讓我進去,我掙紮著高聲喊叫劉昆的名字,讓他從裏麵滾出來。可是剛剛罵了幾句,幾個鄰居就慌慌張張地跑來了,他們說我妻子跳樓自盡,讓我趕快去看。我大驚失色,跑到家屬院的樓下,妻子已經變成了一具穿著新衣的屍體,血肉模糊無法辨認。我跪在妻子麵前痛哭失聲,難以抑製內心的悲傷,隻把菜刀狠狠地剁向地麵!

“後來發生的事情你們大概也知道,我像一個殺人犯一樣被幾個人牢牢抓住扭到了家中,幾個恬不知恥的家夥開始到我房間裏輪番遊說,讓我想開點。我憤怒異常地質問他們:‘要是你們的妻子被劉昆強奸了,你們會不會想開點?’可是他們並不回答我,卻用種種好處利誘我,說我隻要不找劉昆的麻煩,就一切都將變得美好。見我不為所動,一個啃過幾天法律書的無恥同事變了個方式用話語威脅我,他說我妻子跟劉昆之間的事情並無證據,我所掌握的也隻是我妻子瓊芳的一麵之詞,而現在隨著瓊芳棄世,一切都已死無對證,劉昆不承認,誰也拿他沒有辦法,而且即使瓊芳活著,劉昆也可以辯解說是通奸,從而從法律的網眼裏輕輕巧巧地鑽出去。倒是我現在拿著凶器四處亂晃,有犯罪預備,隻要有人報警,就會被警察抓起來立即丟到監所裏去。

“聽到同事說的這些話,我才突然明白過來我其實做了一件非常愚蠢的事,不但沒有洗雪奪妻之恨,反而授人以柄使自己身臨險境。我有一顆並不愚笨的大腦,隻要略施小計,就能讓劉昆粉身碎骨,為什麼要毫無價值地為一個禽獸陪葬呢?想到這裏,理智衝淡了我的憤怒,我接受了那個充當劉昆掮客的同事的建議,到江浙一帶去出任銷售代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發下重誓,不出三年,我就要劉昆人頭落地,好叫我死去的妻子在地下瞑目。

“在這裏,我有必要交代一下那個代劉昆向我許願的同事的名字,他叫郝典,就住在我的對門。而極具諷刺意味的是,他妻子也被劉昆霸占了,而他居然麵不改色地前來規勸我,讓我不要記在心上。一個人無恥到這個地步,也真是無藥可救了,真不知道他做男人的尊嚴到哪裏去了,一個人可以選擇去死,但怎麼能這樣苟且偷生?我記住了他和劉昆的名字,我決心讓他也吃點苦頭,讓他為自己的懦弱無恥付出代價。如若他當時和我態度一樣堅決,那麼劉昆又怎能繼續在絲綢廠作威作福直到現今呢?

“在此後的三年時間裏,我開始將我的計劃付諸實施,也許你們並不知道,為了實現這個計劃,我付出了什麼樣的努力。我偷偷錄下了劉昆和郝典的聲音,然後每天躲在無人之處對著複讀機反複練習,劉昆的聲音響亮而粗鄙,郝典的聲音沙啞而遲疑,這都是易於模仿的聲音,隻要付出耐心,就一定能和他們講得一模一樣。直到有一天,我模仿的聲音聽上去和磁帶播放的錄音毫無二致連我自己不仔細聽都難以分辨時,我才將我的計劃轉入下一個階段。

“我回到了絲綢廠,開始尋找機會。大約十天前的一個下午,劉昆坐車去了鳳霞水庫,而郝典非常例外地沒有跟著他一齊出行,真是天賜良機,我絕不能放過。於是我立即改變裝束,跑到水雲閣門口,用劉昆的聲音向郝典打出了第一個電話:

“‘喂,郝科長嗎?我劉昆啊,(哦,廠長,我聽出來了。)我手機沒電了,嗯,我和趙副市長在水雲閣談一些事情,你馬上給我送7萬元現金過來,你親自去辦,不要讓別人知道。(7萬元是嗎?好的,我馬上提了送過去。)嗯,到了你在門口等,我讓人下去取。好,就這樣。’當聽筒裏傳來郝典那種唯唯諾諾的語調時,我知道我的計劃馬上就要成功了。

“郝典準時出現在了水雲閣門口,為了使這場戲演得更逼真,我望著他的背影又撥出了第二個電話,問他到了沒有,郝典自然說他到了。我讓我從人才市場門口找來的一個正在找工作的大學生從另一扇門進了水雲閣,然後走出去從郝典手中順利拿到了錢。當那個無業而守信的大學生從邊門出來並把手提袋交給我的時候,我看到郝典走到馬路對麵攔了輛車坐了進去。望著絕塵而去的的士,我知道,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我如約給那位大學生預支了200元的工資,然後稱讚他表現不錯,讓他回去等候一個子虛烏有的外地公司的錄用電話,然後打上另一輛車回家了。

“第二天,廠裏就傳出了郝典和劉昆鬧翻臉的消息,郝典硬要劉昆承認他拿走了那7萬元錢,然而劉昆要是承認了那就說明他不是劉昆。我也並非刻意要從郝典手中騙這筆錢,之所以要這麼做,就是要讓這個騙局變成他後麵的殺人動機。

“之後,我繼續密切關注二人的動向,並把我當年從事保全工時用過的一柄鐵錘悄悄地帶出去藏在了湖心公園,然後苦等機會。十天以後,也就是昨天下午,機會終於來臨。劉昆到離廠較遠的一個地方去玩牌,而郝典則下班後回家吃飯。我知道他們像上次一樣,沒有絲毫碰麵的機會,於是立即行動起來,對自己開始喬裝打扮。郝典每天吃過飯都去家屬院門口觀棋,一直等到他妻子下夜班時才一齊返回,而昨天也不例外。當郝典關上門下樓並從單元門口將他的腳步聲送入我的耳孔的時候,我拿著這部電話機從房間裏出來,站在了他家那根安裝不太隱蔽的電話線前。這個方法我是從網絡上看到的,囊中羞澀的學生們無力購買能使他們玩得足夠盡興的遊戲幣,於是發明了這個盜打他人電話為自己充QQ幣的獨特方法,而我現在拿來就用,絲毫也不必給他們支付專利費。我住在六樓,因此我也並不擔心會有一個住在空中樓閣裏的鄰居走下來阻撓我的複仇。我將兩根鋼針刺進電話線,這樣我手中的話機就立即成了可以盜打郝典電話的終端,我撥通了劉昆的電話,用郝典的聲音請他到湖心公園,商議那7萬元錢的事情。劉昆毫不覺察,完全把我當成了郝典,他大聲叫囂說沒有什麼可談的,十天時間已到,要是補不上那7萬元錢,就要把我交到警察手裏,我心裏暗想,隻怕不等你將郝典送上法庭,你就要命赴黃泉了。我透過窗戶向下望去,三年前我妻子墜落的地方幹幹淨淨,已沒有任何痕跡,我用菜刀在地麵上砍下的印痕也已被黃沙掩得平平整整。我仿佛看見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我,給我力量,給我複仇的勇氣。於是我對劉昆說:‘那7萬元我花了一些,現在隻剩下5萬元,其餘的再緩幾天。’劉昆說不行,我十分平靜地對他說,要是他不同意寬緩,我就把他給官員們送黑錢的事情說出去,並直接把憑證寄到北京。劉昆害怕了,心虛了,於是他同意了。我之所以不說已經把7萬元錢全部湊齊而隻說了5萬元,就是擔心劉昆感覺郝典還錢太過迅速而起疑,但正直的上天在幫助我,劉昆並沒有絲毫懷疑。他讓我把錢直接存到開戶行,我說我不放心,必須要當著證人的麵親自交到他手上才行,於是劉昆同意到湖心公園跟我見麵。

“我拔掉電話,扔進家裏,然後立即動身前往湖心公園,我知道劉昆在湖心公園北麵的某處玩牌,他要去假山那裏,隻會走北門,於是我就坐在離北門不遠處的地方靜靜等候。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劉昆來了,他沒順著人流走大路,而是沿著小徑進了桃林,我知道,他這麼一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這個在絲綢廠一貫欺壓良善的魔鬼將在那裏走完他作惡多端的一生,用他的頭顱向所有被他欺侮過的眾生謝罪。隻可惜他的黑血將會玷汙那一片散發著清香的桃林和草地,令攀雲的怡人風景至此蒙羞。

“劉昆在前麵走,我提著塑料袋包裹的鐵錘若無其事地跟在後麵,小路上任何一個想走捷徑的遊人都可以走,可是劉昆怎麼會想到走在他身後的那個改變了裝扮的陌生人就是被他侮辱並任命為江浙銷售經理的成思呢?馬上就要到假山了,小徑上出現了一塊空地,沒有桃樹枝遮擋,那是絕佳的下手之處,我緊走兩步,撲上去狠狠一錘砸在了毫無防備的劉昆頭上。那把鐵錘的力道你們也許有所不知,我在車間裏修機器的時候,用足蠻力一錘下去,拇指粗的螺絲立即折斷,而劉昆的腦袋顯然並不比鋼鐵更結實。他連叫都沒有叫一聲,就順著走路的慣性向前撲跌過去,對於眼前這個無惡不作的人,我僅僅砸一錘怎麼能解我心頭之恨呢?我再次撲上去,打算狠狠地再砸他幾錘,直到讓他的腦袋變成肉醬為止,然而我一時著急,竟然沒有注意到頭頂的樹枝,鐵錘掛在樹枝上,扯得我倒退一步,幾顆桃子掉下來,砸在了我的頭上和肩上,我仿佛猛然遭受了他人的偷襲,霎時驚醒過來。我知道劉昆即使不死也隻能在床上插著氧氣瓶度過他的餘生,而我留在這裏則勢必會被別人看到,於是我立即折回身往北走。我跟劉昆有不共戴天之仇,將來一定會被納入警方的視線,所以我絕不能將鐵錘帶回家。走了幾步,我將鐵錘架在一根隱蔽的桃樹枝上,跳上小徑繼續朝北走。那是一個即將被冤枉的凶手留下的,跟我已沒有任何關係。我邊走邊脫下手套放進口袋,像其他的遊人那樣,一邊瀏覽風景,一邊踱著步迅速回到了家中。

“我仔細審視我作案的整個過程,可說是沒有一處不完美,但是我說什麼也沒有想到,打電話時由於一時緊張搶時間,我竟然忘了戴上手套以致在電線上留下了指紋。應該說我有一整夜的時間能夠發現這個破綻,但也許是我妻子的召喚,她怕在另一個世界仍舊因我不在身邊而受到劉昆的欺淩,所以特意叫我去保護她,誰知道呢?

“好了,尊敬的程菲警官、藍雨警官,這就是我殺死劉昆的整個過程,如果你們認為我完成了一個光榮的使命,並且無愧於作為一個男人的本色,那就請你們允許我在妻子的遺像前麵焚一炷香,然後再隨你們離開這個讓我傷心欲絕而又痛苦萬分的窒息之地吧。”

所有的人都默默無言,任由他在那裏平靜地焚香遙祭、揮淚訴說,直至他走過來主動伸出雙手。

這是一個值得尊敬的敵手,雖然他讓我們走了很多彎路,吃了很多苦頭,但內心深處的欽佩之情,卻在刹那間油然而生。罪犯與執法者之間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當真相大白之時,沒有憎恨,有的隻是對他采用極端方式維護自己尊嚴而導致毀滅的惋惜和憐憫。

辦完羈押手續,我和程菲返回鳳霞水庫。在路上,程菲開始向我講述本案中我尚未弄清的幾個疑點:

“從一開始,我就對那個電話的撥出者是否是郝典充滿了疑慮,但隨著之後收集到的證據,諸如那去向不明的7萬元錢,還有那把在郝典陽台上找到的鐵錘,我的這種疑慮被逐漸打消,從而先入為主認定郝典就是殺人凶手。負責任地說,這固然與成思的聰明狡猾有一定的關係,但也不可否認,我們犯了驕傲輕敵的大錯。回顧我十多年的辦案曆程,雖然我偵辦過為數不少的懸疑案件,但這樣別出心裁的作案手法,還是第一次遇到。之前我曾經接觸過一些中學生用盜打電話的方式為自己購買網絡虛擬幣的案例,但我認為那不過是頑皮小孩才做的遊戲,根本不會有一個成人會將這種方法用到現實生活中,更別說是用來作案了。但是成思卻做到了,而且做得極其高妙。我也曾想到有人盜打了郝典的電話,但這種想法隨即就被我輕率排除,因為一個人冒用他人名義向別人發手機短信不被覺察容易,而盜打電話使受話者認定盜打者就是機主本人卻是難上加難,然而事實上,成思做到了,他成功地模仿了劉昆和郝典的聲音!這是導致我們誤入歧途的一個最重要的原因。

“我本以為郝典招供會在我們獲取到新的證據之後,但他輕而易舉地交代犯罪過程,反倒使我起了疑心。如果我所料不錯,好大喜功的譚隊長一定避開你我給他上了點手段,郝典為了免遭皮肉之苦,隻好乖乖就範。接下來你也知道,我們在桃林裏找到了真正的作案工具,那麼郝典的冤情已是昭然若揭,這個時候,再怎麼不合常理的悖論,也會在事實麵前讓我們不得不試著去拆解。我打通了一位電信員朋友的電話,向他求證盜打電話的技術細節,得到他的指點之後,我就更加堅定了要去郝典家的電話線前尋求答案的決心。郝典住在樓房的最高層,誰最有可能熟悉他家電話線的走向並盜打他的電話而不容易讓人起疑?除了他的鄰居再沒有別人。而住在他對門那個言語反常的男子則最具便利條件。通過詢問老夫妻,我們知道了他就是曾經遭受奇恥大辱的成思,其對劉昆的仇恨程度,比起郝典來猶過之而無不及,但他卻在我們之前訪問時沒有表現出對劉昆絲毫的憤怒,這符合情理嗎?一點也不!於是我們直奔六樓,果然,不僅發現了盜打電話的痕跡,而且發現了遺留在現場的指紋,這就立即縮短了我們的偵查時間,使成思主動跳了出來!退一萬步講,即使成思沒有在電線上留下指紋,那麼我們走微量物證鑒定一途也能抓到他,但無論如何,那都是一個星期之後的事情了。而在這一個星期之內,誰又能保證不發生別的變故呢?不論是讓成思潛逃,還是讓郝典繼續坐冤獄,不久之後都會使我們的工作陷入極其被動的局麵。三年前的華蓋一案,已經在我們臉上抹上了厚厚的塵土,如今剛剛擦得半淨,再要是與醜聞扯上丁點關係,那我們將會在攀雲偵查的恥辱史上永遠留下名字!”(注:華蓋一案,指三年前發生在攀雲的一起冤案,由於偵查人員的疏忽和刑訊逼供,一名無辜的青年險被當成殺人凶手送上刑場。)

“嗯,那對老夫妻聽到郝典房中傳來的叫罵聲,是不是就是成思盜打電話時與劉昆的對話呢?”

“不,那是郝典揮舞著鐵錘在陽台上咒罵劉昆!要知道,成思威脅劉昆時,聲音根本沒必要太高,因為戳人軟肋,隻需要輕輕一點即可!”

“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好了,明白了就趕快到鳳霞水庫投入下一輪的緊張工作吧。藍雨,我認為你最好學一學駕駛技術,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下次連續工作時輪流躺在副駕駛座位上小憩片刻,而不是由我一個人睡眼惺忪駕車在盤山小路上顛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