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典的妻子淚流滿麵從臥室裏走了出來:“我沒有,我真的沒有,請你相信我。我敢指天發誓,如果那個電話是我打的,我願意明天出門立即喪身於車輪之下,死無全屍!”
“你沒打,我沒打,好吧,話筒自己跳起來撥號,還足足通話2分20秒,然後再不偏不倚躺倒在話槽裏,真是奇跡!”
程菲揚手製止了他:“郝典先生,請不要再演戲了!你能在稠人廣眾之下毀謗你妻子的名譽,這就足可證明你絕非良善之輩!”
“毀謗?你們仔細看看她那副寡廉鮮恥的顏容,再來評判我的善良或是凶惡吧!”
室內的人都齊齊地扭過頭去望郝典的妻子,隻見她掩麵而泣,眉宇間竟流露出萬般羞慚悔恨的神情。
我們都萬萬沒有料到居然會出現這樣的意外,程菲搖了搖頭,換了個方向繼續問話:“這把鐵錘你放在家裏做什麼用?”
“鐵錘?”郝典的臉上先是布了一層詫異之色,但繼而就麵露憂淒之色,“讓我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講述我排解憂悶的方式,確實令人感覺羞恥異常,但其實也沒有什麼。這幾日,我隻要手頭不忙,就拿著鐵錘在陽台上不斷揮舞,腦海裏想象著劉昆跪地求饒的情景,而我則義正辭嚴地怒斥他的卑劣,心中無比的淋漓酣暢。不知你們是否覺得這樣做會令人快意恩仇?如果你們認同我的這種說法,那麼請千萬不要介意跟我幹一杯!酒放在那兒,讓我過去取。”
“改日再奉陪!”程菲打個手勢,示意結束搜查行動。我迅速寫好搜查筆錄和扣押清單,讓門房作為見證人在上麵簽了字,又拿過去讓郝典和他的妻子全萍簽。
郝典看到文書上寫著鐵錘,詫異地問:“你們扣押我的鐵錘幹什麼?難道我拿著鐵錘在腦海裏模擬一下擊打劉昆的場景,也要因此而獲罪嗎?”
“還是到公安局再談吧,帶走!”兩位同事架著郝典走出了房間,程菲轉身向兩名女同事囑咐幾句,走出房門對我說:“深夜打擾郝典的鄰舍,可不要引起什麼誤會並傳出謠言,我和你過去做點解釋工作,並順便訪問一下。”
敲開郝典對麵鄰居的門,幾位客廳裏坐的同事立即站了起來。門口一位神情靦腆的中年男子用略帶驚慌的微笑向我和程菲打招呼,想必他就是這家的男主人無疑。
程菲上前握住他的手:“深夜至此,多有打擾!”
靦腆的男人談吐相當正式:“不,配合你們查案,是公民法定的義務。”
“嗬嗬,請問你也在絲綢廠工作嗎?”
“是的,我是絲綢廠駐江浙一帶的銷售代表。”
“你駐外多長時間了?”
“加上當銷售員的時間,已經六年了。”
“每月回來的次數多嗎?”
“每年除了春節七天,平時偶爾回來一兩次,每次三五日就走,所以我對絲綢廠內部的情況並不是很熟悉。”
“……”程菲皺了皺眉,“你參加工作多少年了?”
“十二年了。”
“駐江浙之前在廠裏從事什麼工種啊?”
“嗯……我一直在銷售部工作。”
“那你應該對絲綢廠內部的情況有著相當的了解才對啊?”
“啊,是的,之前很熟悉,但是現在不熟悉了,因為有些事情變化太快,而且我也並不關注別人的事情。”
“啊,是這樣。那麼對於你對門的鄰居,財務科的郝典科長,你知道他的一些情況嗎?”
“嗯,我想我出外多年,一點也不知道,你還是問別人吧。”
“那麼你們廠長劉昆呢,他的情況如何?”
“劉昆……他雖然口碑不太好,但在業務上還算比較有能力。”
“劉昆口碑不好,這麼說是因為……”
“這個,我都是聽廠裏的工友們說的,詳情我並不了解。”
“那麼如果劉昆果真具備你所說的那種能力,你們廠的工人為什麼總是圍堵市政府上訪?”
“腿長在別人的身上,他們想去北京也能去得了,總之我沒有去。”
“好吧,今天下午七點左右你是否在家?”
“是的,我一直在家,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
“那麼你是否聽到對門有什麼動靜?”
“電視的聲音開得很大,我什麼也沒聽到。”
“那好吧,以後有什麼情況,我們再隨時找你了解。再見!”
“再見!”
一行幾個人走出房間,靦腆的男人透過門縫目送我們走下樓梯才掩上房門。程菲用他那懷疑一切的目光回頭望望,然後搖了搖頭,下了樓。
左鄰的單元六樓住著一對老夫妻,我和程菲說明來意,老夫妻聽後驚愕不已,過了好一陣,男主人才說:“這些話本不該從我的嘴裏說出來,但是摸摸自己的良心,我為什麼不說呢?以往我們每次到市政府靜坐請願,也不過就是想讓人們聽一聽我們遭受了怎樣的不幸而已,至於為我們洗刷冤屈,那是從來都不敢奢望的事情。絲綢廠是建於上世紀六十年代的老廠,我們多少老工人的青春,都奉獻在了這個廠子裏,眼見得工廠一天天擴大了規模,我們作為澆鑄了汗水的主人,沒有理由不感到高興。世紀之交,所有的企業都開始改製,按說這也沒有什麼不好,但是蹊蹺的事情立即就出現了!改製之後,廠子紅火了一年半載,立即就變得萎靡不振,大筆大筆的錢不知了去向,工人們的工資沒了著落。而相反的,廠長們的派頭卻一天天大了起來,代步的坐騎自不必說,吃喝穿戴的名稱叫我們這些見多識廣的老者聽了也不免會覺得新奇。對工人衣食無著的慘況視而不見,卻動輒訓斥工人到處散播流言敗壞了工廠的形象,或者是痛罵工人不懂得先苦後甜的道理張口向廠裏催要了工資。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工人參加了勞動,理所當然要領取工資,而為廠裏出賣了勞動力,卻連養家糊口也成了問題,換作任何一個人,即使他有最崇高的奉獻精神或是最懂得先苦後甜的道理,我想他也不能再容忍下去。工廠的資金短缺,生產規模開始縮小,於是不可避免要裁員。企業沒有改製以前,廠長要想使一個工人失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某個工人極不自重以致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被開除出廠。但是企業改製之後,新的名稱出現了,不論你是否犯錯,也不論你是否具備某種技藝,隻要廠長認為你缺乏從事某項工作的能力,提交人事部門備案,就能立即被停職。且美其名曰業務不精,學好技術重新上崗。本來很好的一項政策,但到了某些品質低劣者的手中,就立即異化成了排除異己和滿足私欲的最佳工具。絲綢廠原有工人一千多人,而按當時的生產能力廠方隻能提供六百多人的工作崗位,誰會成為那四百人之中的一個?這將完全取決於廠方領導層對他的看法如何!於是,無力掌控自己命運的工人們,為了不使廠領導認為自己沒有能力,開始紛紛通過各種途徑展示自己。為此,有人損失了金錢,有人失去了名譽,而最終角逐的結果自然令人啼笑皆非,大部分學曆高且自恃有才能的人失去了工作,而一些平時不被人們看好的人則留了下來。但就是這樣,也並不能使絲綢廠有稍許的寧靜,某一日,在我們所住的這幢家屬樓上,一位相貌端莊的女工,穿戴一新從六樓上一躍而下,結束了她名譽被毀的生命,廠區風傳她為保住她和丈夫的職位向劉昆妥協,滿足了他的無恥要求。女工的丈夫以頭撞牆在機關大樓號啕大哭,高聲痛斥劉昆禽獸不如。但這樁醜聞沒過幾天就立即平息,因為女工確係自殺身亡,這在你們警方的調查報告中寫得一清二楚,再加上女工的丈夫因獲得了一個好職位而變得寬宏大度去了外地,新聞沒了焦點自然使民眾失去了關注的熱度並為另一件新聞所很快替代。
“今年年初,舉步維艱的絲綢廠向法院申請破產,但是卻受到了許多債權人的阻撓,他們認為是劉昆轉移了大部分財產才導致絲綢廠資不抵債,強烈建議對絲綢廠的賬目進行審計,於是破產一事,便一直擱置至今。破產不成,廠裏又斷斷續續開始生產,這就是目前絲綢廠的現狀。當然對於我們這些已經辦理了退休手續的工人,養老金是政府主持發放的,跟絲綢廠已經沒有多大關係。但我們目睹近年來所發生的一切,總感覺就像自己親手烤熟的麵包被人塗抹了穢物一樣,又怎叫人不義憤填膺呢?”
“明白了,那麼劉昆跟郝典的關係如何?”
老者麵露譏諷之色:“在我們絲綢廠,與劉昆傳出不良緋聞的女工之中,影響較大的除了那位跳樓的女工,再就數郝典的妻子全萍了。不過時過境遷,如今的全萍,已經用她的誠實勞動和自尊自愛重新贏得了人們對她的一致敬重。倒是郝典,由於在那件事上表現得毫無男兒氣概,反倒遭受了工友們頗多非議。也許是出於一種歉疚和補償心理吧,今年年初,劉昆將郝典任命為財務主管,真是出人意料。而這個人事變動的直接後果就是,那些原本對郝典懷有同情之心的人們,也開始對他側目而視了。”
“嗯,今天傍晚7點多鍾,確切的說是7點15分左右,你們有沒有聽到郝典家中有什麼動靜?”
“也沒有聽到什麼異常的動靜,不過快吃晚飯的時候,我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爭吵聲,或者說是怒罵聲,但由於關著窗戶,我聽不清叫嚷的內容。過了幾分鍾吵聲平息了,隻是我沒有看表,不知道當時的確切時間,不過我想應該就是七點左右,因為那個時候正是我們每天吃晚飯的時間。”
“謝謝,你談的這些情況非常有價值,夜已深,請早點休息吧,如果有什麼新的情況,我想我們還得來打擾你們。”
“難得有一個有耐心的人坐在這裏聽我們講一講這些陳年舊事,今天對你一番訴說,我心中的憤怒之火才感覺稍稍平息了一些,應該是我感謝你們才對,我想今天晚上,我將會度過近年來心情最為愉快的一個夜晚,沒有關係,我隨時歡迎你們前來。”
“再見。”
“再見!”
走出絲綢廠的家屬樓,已是淩晨4時,路燈照著清冷的大街,隻偶爾有一二輛車從我們的車旁高速駛過,我感覺饑餓異常,於是向程菲提議道:“已連續不斷地工作了整整二十個小時,我想你無論如何得請我吃飯了!”
“好吧,下午你請我吃了一個烤肉大餅,現在我也用同樣的規格回請你,到新勝路那家烤肉店去如何?”
“這個時候,全攀雲開門營業的也就是那裏了,走吧。”
兩個人慢慢咀嚼著噝噝作響的烤肉,開始談論一些案件中的細小問題。
“藍雨,你有沒有感覺到,我們今晚的行動似乎太順利了,順利得讓我不敢相信!”
“這有什麼,一切都歸功於你指揮有方。”
“嗯,我敢說你這句恭維沒有絲毫的含金量,沒有人提出異議,隻會讓人感覺更加擔心。”
“擔心什麼?”
“藍雨,你認為郝典對劉昆的那些痛斥全是裝出來的嗎?”
“郝典說劉昆的表演會讓每一個超級演員相形見絀自愧不如,而在我看來,他的演技才稱得上空前絕後舉世無雙!”
“可是我從未見過如此爐火純青的表演!”
“要不然我也不會給他那麼高的評語。如果我所料不錯,郝典絕不會輕易招供,不在時間空間上把他卡死在湖心公園,我看還會有數不清的荒誕理論從他嘴裏誕生。”
“從現有的證據來看,拘留並逮捕郝典已不成問題,但令人費解的是,如果真是郝典用電話將劉昆約至湖心公園並實施了謀殺,那麼郝典的智力水平也顯然低到了一個令人難以想象的程度,他不怕我們一查就查到他頭上嗎?”
我滿不在乎地說:“並非每一個罪犯都具備超強的反偵查能力,我們以往的偵查經曆證明,犯罪界往往存在大量愚不可及的蠢蛋,我想郝典無疑是個庸中佼佼。現在來檢驗我們已有的證據:
“一、當晚7點15分劉昆接到用郝典家的座機打出的電話→絲綢廠的三位副總同時聽到劉昆為了7萬元錢與人在電話裏爭吵→劉昆說要去湖心公園的假山那裏並隨後離開棋牌室→劉昆差不多於半小時之後出現在湖心公園→劉昆被人殺死在湖心公園;
“二、郝典的鄰居證實7時左右聽到郝典家中傳來爭吵聲,有郝典的通話記錄為證,我想那就是郝典打電話誆騙劉昆時所爆發的爭吵→郝典在辯解時承認與劉昆有7萬元錢的經濟糾葛→郝典對於案發時段自身的行蹤沒有舉出明確的人證→在郝典家中搜查到了與死者傷口相吻合的鐵錘!
“有作案動機,有作案時間,有作案工具,有人證物證,在你看來,這個證據鏈還算不上完整嗎?”
“嗯,要使一根鏈條真正完整無缺,還需要將那些縫隙多加補漏才行。總之,本案存在諸多疑點,需要一一查證核實。天亮以後,我們需要完成以下幾項工作,其一,調取郝典的電話清單,察看有無異常通話;其二,調查昨天晚上跟郝典弈棋的人,進一步界定郝典有無作案時間;其三,詢問絲綢廠的出納員,核實郝典取款的細節;其四,調查郝典取款的那個下午劉昆的去向,看他到底在鳳霞水庫還是在水雲閣;其五,逐一排查絲綢廠跟劉昆結怨的人,看昨天下午案發時段他們都做了些什麼;其六,將數年前那位跳樓女工的丈夫也納入偵查視線,看案發時他是否在廠。另外,郝典對門的那位鄰居言行有些古怪,需要多加留意。現在,讓我們回隊稍事休整,等新的證據到手之後立即展開對郝典的訊問!”
兩位女同事剛好結束了對全萍的詢問打來了電話,於是我和程菲立即起身,繞道絲綢廠與她們同車返回。
程菲把全萍的筆錄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之後遞給我,把兩位女同事叫了進來。
“全萍承認她因與劉昆產生性醜聞而導致夫妻關係緊張,並且在爭吵時郝典曾多次提到要殺了劉昆,對嗎?”
“是的,全萍沒有隱瞞這一點。”
“劉昆被殺一事,你們是否向全萍談過?”
“我們向她談了,全萍立即就警覺起來,她說絕對不會是郝典殺了劉昆。”
“嗯,她要是不替她的丈夫辯解,那就說明她真的壞了良心、毫不知恥了。你們回去休息一下,到上午10點鍾準時來上班。”
“隊長再見。”
程菲拉過一張報紙遮住麵部,躺在了椅子裏。我也斜靠在桌角,沉沉睡了過去。
感覺合上眼沒幾分鍾,我就被人推醒了,睜開眼睛看看表,已是早上8點多。程菲坐在辦公桌前,邊接電話邊記錄。我出去用涼水搓一把臉,趕快回到了辦公室裏。
程菲將桌上的法律文書遞給我說:“鳳霞水庫後麵的山腳下發現了數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局長已經在那裏了,他讓我放下手頭的所有工作立刻趕到那邊去。這一去估計又是好幾日脫不開身,可是劉昆被殺一案也不能擱置不理。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先帶另外四名偵查員前去,你留下來協助譚隊長完成這件案子。你雖然實戰能力欠缺一些,但是你的見解比較獨到,這也許會給魄力大而有點冒進的譚隊長提出不少有益的建議。你們兩個做搭檔,將是一個互補而有效的組合。相關的工作我已向譚隊長作了安排,你拿上這些文書,到副隊長那裏去。若有什麼緊急的情況,你也可以隨時打電話向我說明。”
我吃驚異常,心想最近攀雲可真不太平。不過程菲既已如此安排,我就不該有什麼異議,於是向他道聲珍重,接過文書到副隊長的辦公室裏去了。
“藍雨,據我所知,你已經連續二十四個小時沒有進熱食了,我建議你到斜對麵的餐館去吃一碗剛出鍋的牛肉拉麵,如何?”副隊長見我進來,非常客氣地說。
“啊,謝謝。”我把文書放在他的桌子上,透過窗玻璃,我看到程菲的車子已經出了大門,向柏油路上快速地馳去。
副隊長從窗外收回目光,繼續看著我說:“而且,你也連續一晝夜沒有休息了,你吃完飯之後回去好好睡上一覺,到下午2點半再來上班。”
我感覺十分詫異:“可是,你們也並沒有休息!”
“作為你的上司,我需要對你的健康負責,這是命令!記住,下午2點半,不可以再遲了!”副隊長說完拿著材料走向關押郝典的房間,於是我隻好下樓。
睡了一覺起來,感覺精神好了許多。回到局裏,我發現辦公室裏那種沉悶緊張的氣氛已經一掃而光,代之以歡快輕鬆的笑容在每一個同事的臉上。
我快步走向副隊長的辦公室,想要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門卻關著,我轉身回辦公室,卻在樓梯口碰到了剛剛從局長樓層上下來的副隊長,他手拿一份報告,臉上洋溢著得意非凡的笑容。
“藍雨,劉昆被殺案已經順利告破,你為什麼還要讓那種憂鬱沉重的表情繼續掛在你臉上呢?”
“順利告破?啊,這可真是個喜訊,你們一定是找到新的證據了?”
“當然是的,最關鍵的證據就是郝典的口供,現在,他已經如實招供了。”
“是嗎?”
“筆錄就在我房裏,你不想看看嗎?”
我拿過筆錄,一頁一頁地仔細翻看,果如副隊長所說,郝典供述了他電話約請劉昆到湖心公園,然後潛藏在必經之途將劉昆錘殺的犯罪事實:
……
問:現在,你該如實地向我們談一談了!
答:請問,我到底身犯何罪?是挪用公款還是其他的什麼?我想我應該有權利知道吧?
問:那麼讓我告訴你:你涉嫌的罪名是——故意殺人!
答:故意殺人?這可真是離譜,請問我殺了何人?
問:你涉嫌謀殺絲綢廠廠長劉昆!
答:怎麼,我拿著鐵錘想象一下殺人的場麵,就要涉嫌謀殺嗎?
問:你說你隻是想象了一下,但是劉昆確實被人用鐵錘砸碎後腦死在了湖心公園。現在你告訴我們,你打電話給劉昆做什麼?
答:劉昆被人殺了?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啊,盡管我不富裕,但我還是要花我一個月的工資購買鞭炮,然後在絲綢廠門口每天燃放!
問:回答我們的提問,你打電給話給劉昆做什麼?
答:那個電話不是我打的。
問:那是誰打的?
答:也許是我妻子全萍打的,你們為什麼不去問她?
問:我們已經調查過了,昨天下午7點15分你妻子正在車間裏工作,和她一起上夜班的女工都可以作證。
答: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許是一個悄悄進入我家的小偷做的吧。
問:你這句話拿去欺騙尚未啟蒙的三歲孩童尚有可說,但在這裏,你不覺得荒唐嗎?
答:你們一定想讓我背上殺死劉昆的罪名嗎?好吧,劉昆要讓我背上7萬元錢的黑鍋,而你們又要讓我背上殺人犯的名頭,很好,誰的目光都瞄向了我,我確實是最佳的替罪羔羊!你們真能做得出來!
問:我們無意讓哪一個人替罪,請你解釋這個電話!
答:我無法解釋,所以我也不想解釋。
問:證據確鑿而拒不認罪,還從未見過如此頑固之人。你可以執意抵賴,但是法庭的法官看到這條通話記錄,還有你家裏搜出的鐵錘,他們自然會作出公正的宣判!
答:(郝典沉默)……
問:(耐心地對郝典進行說服勸導)你是否想明白了?
答:我交代,是我殺了劉昆。
問:你為什麼要殺死劉昆?
答:因為劉昆曾經強奸過我的妻子,並且又要讓我背7萬元錢的黑鍋,我忍無可忍,所以要殺死他。
問:你是怎樣實施你的殺人計劃的?
答:我打電話給劉昆,讓他到湖心公園取那7萬元錢,他就來了,我從後麵尾隨他走到湖心公園的桃林裏,趁他不備用鐵錘在腦後砸死了他,之後我就跑回了家。
問:鐵錘是哪裏來的?
答:我家裏的。
問:(向郝典出示從郝典家中扣押的鐵錘)是不是這一把鐵錘?
答:(經郝典仔細辨認)是的,這就是我砸死劉昆的那一把鐵錘。
問:你用鐵錘砸死劉昆後,鐵錘去了哪裏?
答:我帶著鐵錘回了家,然後把它放在了陽台上。後來被你們搜查住宅時扣押了。
問:你是否有同夥?
答:沒有,是我單獨作案。
問:你以上所說是否屬實?
答:屬實。
……
我吃驚異常,放下筆錄問副隊長:“郝典在早上還拒不認罪,但到中午就招供了,你們是怎樣做到的?”
“證據確鑿,他沒有理由不認罪!”
“祝賀你,譚隊長,程隊長稱讚你魄力大,果真是實至名歸。”
“謝謝,程隊長也稱讚你心思縝密。那麼你認為,本案還有什麼不足之處嗎?”
“啊,沒有,相當完美!隻是有一點,那7萬元的去處還沒有查清楚,而且,郝典提款的那天劉昆到底在哪裏……”
副隊長有些不高興地打斷我說:“這都是細枝末節!我們偵查辦案,最重要的是抓住至為關鍵的那一環,一舉突破,然後將有用的證據固定下來,而不是被表麵或無關緊要的一些東西所迷惑,那樣會讓我們走不少彎路,也會耗費我們大量的精力。當然了,你跟了程隊長一年多時間,學習到了不少優秀的偵查方法,也形成了類似於程隊長的偵查習慣和獨特風格,無疑,那樣會使整個案子看上去很少有瑕疵,令檢察官們無話可說,這都是值得肯定的地方。”
“郝典呢,我能否再當麵問他幾個問題?”
“郝典已經送往看守所了,如果你還有問題要問,下次提審時你可以和我同去。”
“呃,”我點點頭,“那麼案件告破的事,你是否已向程隊長提起了?”
“程隊長那邊很忙,不宜受到過多的打擾。我已把案件情況向局長報告過了,不到二十四小時破獲大案,局長大人甚為嘉許。我看,我們該準備結案和報功的材料了。”
“那麼,程隊長臨走時安排的那幾項工作……”
“我已經說過了,那樣做肯定會使案件看上去更加細膩,如果你確信你會使案件更加完美,我將會全力以赴支持你那樣做!”
我知道我已無法同副隊長再談下去了,於是立即退出了他的房間。
我向程菲打出了分別之後的第一個電話,告訴他命案已經偵破了。
“那幾個有疑問的細節一項也沒有核實,就宣布破案,你不覺得草率嗎?”
“我是覺得草率,之前我曾非常迫切地想要得到郝典的口供,可是供狀在前,卻又感覺太過突然,但是我沒法與譚隊長溝通。”
程菲在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我這裏暫時不能離開,我設法調一個人和你做搭檔,你們去絲綢廠一一核實那幾個細節,如果確無疑問,再將材料陳給譚隊長,宣布結案不遲。”
“那麼,我該找一個怎樣的借口呢?”
“既然譚隊長已經開始準備破案的材料,那麼你再去調查劉昆被殺一案,便未免有些畫蛇添足。你去征詢一下他的意見,到這裏來協助我。”
於是我前去向副隊長辭行,副隊長用狐疑的目光掃視我一眼,然後點頭答應了。
我打車去了鳳霞水庫,程菲和另外幾名偵查員正在案發現場忙碌。看到我來,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和我坐進了車裏。
“藍雨,劉昆被殺一案疑點頗多,不把這些可疑之處調查清楚,就根本不能認定郝典有罪。可是現在副隊長卻在你我都不在場的情況下突然拿下了郝典的口供,這可真令我吃驚。也許他是對的,但是,我們必須要把缺陷盡量彌補完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是的,我也這樣認為。我們必須要查清那幾個可疑之處,就像你當年調查胡蝶夫人死亡一案時所堅持的那樣。”
“早上時間緊迫,我無法跟你討論更多的問題,現在我們談一談關於電話的問題。我舉個例子,現在你給某人打了個電話,約他到湖心公園,但是這個人卻在路上出了意外,比如說遇到了車禍或被人傷害致死。而你聽到此人出事的消息,怕擔責任拒不承認曾經打過電話,那麼,是否認為你就是殺人凶手呢?”
“在鐵證如山的通話記錄麵前,郝典拒不承認曾經給劉昆打過電話,這就說明他不是怕擔責任,而是想故意隱瞞什麼。我們是否可以這樣想,郝典打電話邀約劉昆,而讓另外一個人跑到湖心公園藏在劉昆路過假山的必經之處,殺死劉昆後逃之夭夭。如此一來,雖然郝典未到殺人現場,可他仍然是幕後主謀無疑!他以為隻要他矢口否認打過那個電話,而我們又無法證明他到過現場,那我們就不但不能確認他有罪,而且連雇凶的內幕也無從查起。”
“雇凶殺人,我不是沒有想到過。可是種種跡象表明,這與雇凶殺人的手法大不相同!一般來說,如果殺手受雇於某人,為了順利拿到酬金,必須要做到使謀殺萬無一失。劉昆身高體壯,若憑單打獨鬥,一般人難以占到上風,所以殺手為了增加勝算,絕不會選擇孤身犯險。可是我們從現場勘查的情況來推斷,到過現場的人絕不會超過兩個。那麼這樣一來,雇凶殺人的可能性有幾分呢?”
“嗯,非常有道理。”
“昨晚勘查現場時光線不足,一定使我們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東西。今天早上來這裏的路上,我仔細考慮了昨晚現場的一些情況,我覺得我們很有必要到現場再走一趟!”
湖心公園的遊人絡繹不絕,而從北邊涼亭前往南邊假山的那條桃林小徑卻顯得異常偏僻而鮮有人跡。但是對於那些因時間緊迫而急需要從北門快速趕往南門的遊客,走這條小路倒不失為一條捷徑。想來昨日在公園北側一公裏之外玩牌的劉昆要到假山後赴約,走這條小路便成了他的首選。我和程菲由北往南慢慢地走,不時弓下身子躲避橫生出來的桃樹枝條。約30分鍾才走到案發現場。現場已被清理,然而桃葉婆娑,桃香陣陣,一切似在昨日。
程菲盯著枝頭上幾顆將熟的桃子若有所思:“藍雨,昨日現場上散落著幾顆桃子,你說它們是怎麼掉落到地麵上的?”
“一定是劉昆倒下去時碰了桃樹枝條,搖下來的。”
“劉昆的哪個部位碰到了桃樹枝條呢?劉昆身高1米85,比我高10厘米,如果他在倒下去的瞬間碰到了枝條,那麼他一定是頭部觸到了枝條,無論如何,能把桃子撞下來,就足以在他頭部留下劃痕,但是你也看到驗屍報告了,劉昆的頭部再沒有任何傷痕。”
“難道是凶手碰到了枝條?”
“可能性非常大!讓我們來一齊找一找他碰落桃子的接觸點,嗯,你看是不是這裏?”程菲伸手將頭頂的一根枝條拉了下來。
我湊近了去看,隻見枝條上某一點的樹皮破裂了,露出白綠相間的內皮及木質部,皺起的外皮尚未失去水分,而枝條上的桃子一個也不剩,足見受到的震力之大。
“這似乎不可能,這根枝條的高度將近兩米,但找遍全攀雲,似乎也找不出幾個身高兩米的人來!”
“不是凶手身體的某個部位觸到了枝條,而是凶手手中的凶器碰到了枝條!”
我驚叫起來:“絕對就是如此。”
“那麼我們來演示一下,凶手為殺郝典總共擊出了幾錘呢?如果總共擊出了一錘,那麼鐵錘擋在這根樹枝上,力道消去幾分,能將劉昆一錘致死嗎?不能!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凶手在桃枝再北一些空闊的地方,一錘擊中了劉昆的後腦,劉昆踉蹌著朝前撲倒,當他跟上去高舉鐵錘準備再擊第二錘的時候,錘頭或是錘柄碰到了桃枝上,生桃震落一地。這個景象使凶手猛然恢複了幾分理智,他知道他要是繼續在現場逗留,勢必會被他人看到,於是趕快逃走。”
“非常合理。”
“問一個問題,如果換了你是凶手,你會選擇朝哪個方向逃跑?”
“嗯,劉昆倒在前麵,是否已死不得而知,如果朝前跑可能會被他看到鞋襪等某些特征,我會選擇折回身往北跑。”
“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那麼我們再來測算一下,凶手的身高有多高?”
“你站在這棵樹下,頭部離枝條還有20多公分,那麼凶手拿著長度30公分的鐵錘,鐵錘碰在了樹枝上,那麼可想而知,凶手不會矮於1米70……”
“繼續說!”
“但也決不會比你更高。”
“說得對,否則,碰到這根桃枝的就不是鐵錘而是凶手的手,枝條上也就不會留下這種被鈍器擊打的印痕。現在,讓我們對凶手進行一番刻畫:
“男性,身高170~180厘米,年齡30~45周歲之間,比劉昆瘦,至少算不得強壯,性格內向,沉默寡言,交際很少,家庭不夠幸福,抽煙或酗酒,慣用右手。好了,暫時就這些,藍雨,你可以給出根據嗎?”
“我試著分析,有不正確的地方請你指正。凶手不會是劉昆的債主,因為劉昆欠債都借的是絲綢廠的名義,殺死劉昆,反而對討債更不利;除了因債務和男女關係與人結怨,劉昆再無仇家,那麼劉昆一定死於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