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誘惑 二、印度繪畫
最好的畫家最終丟掉他的畫筆,最好的音樂家丟掉他的七弦琴。
印度諺語
在畫家麵前,我於繪畫是外行尤其明顯,但多少看得出我們這個團隊中的諸多畫家哪一位出色著名,哪一位受人尊敬。王季華女士是畫國畫的,她吃印度蘿卜撒上辣椒麵,咬得喀嚓喀嚓的響,一會一支就沒了,如風掃殘雲一樣快,可她買印度畫卻看過來看過去,是十分的挑剔。孫虹腦筋好,知道王季華有眼力,所以總是把王季華拿在手上看得最久的畫買下來。王季華的先生John,走路總是拄著一根白藤拐杖,他在胡馬雍陵撿到一支帶黑花紋的褐色鳥羽,把它小心插在帽子上,認為這會給他帶來好運道。我們曾多次聽到他跟印度人講:“我是美國人,在中國定居,我的妻子是一位中國畫家。”其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我發覺John對鄭爽老師的尊重,也如此情不自禁。鄭老師說話輕聲細語,衣著雅致合身,雖然年齡最大,可是坐汽車總跟年輕人搶最後一排不畏顛簸。自印度回來後,鄭老師送我一本她自己的畫集,是印製於1994年的《鄭爽版畫選》。這時我才知道,她師承著名版畫家李樺、古元、黃永玉,以水印木刻名揚中國畫壇。我特別喜歡這本畫集中的《繡球花》。喜歡的緣由,並非這幅畫於1982年得過法國春季沙龍金獎,而是因為從沒想到過,繡球花會有那樣一種奇譎而幽深的神秘氣息。
在印度馬哈拉施特拉邦的一個鄉間織布坊裏,鄭老師偶然碰到一位她的木刻同行。那是一位須發斑白的憨厚老人,正在埋頭雕刻手中的一塊印花模板。鄭老師走過去謙敬請老人站起來,要跟他合個影;一麵拿英語輕聲道:“I do the same work(我跟您做的是同一件事).”
進入拉賈斯坦邦的第一個晚上,我們住在讓森堡的一家名叫 Hammir的小酒店裏。次日早上,鄭老師起得最早,第一個發現酒店對麵的一家小店的女店主也是畫家。那家小店裏的旅遊品不但五彩紛呈,而且精美雅致,盡管那個濃眉大眼的年輕店員半個盧比也不肯讓,可我們這撥人卻像購物狂一樣,把這小店裏的項鏈、手鐲、腳飾、耳環、小銅像、木刻相架、繡花背心……全攬在自己的胳膊裏,連我也買了兩件印度傳統衣服,一是紗麗,二是潘加比。
身穿褐色繡花潘加比的女店主邀請我們去她家做客,早餐後我們再次跟她見麵時,她已經換了衣服,站在小店前盛裝相迎。現在她圍一身鮮豔的黃紗麗,挽一個漂亮的發髻,戴一對碩大的耳環,掛兩條顯眼的項鏈,而且鼻孔上套一隻金質鼻環,手腕上套五六個花紋不同的銀質手鐲及一個紅寶石手鐲,左手無名指及中指戴紅寶石戒指,右手中指戴黃金戒指。
女店主店裏的衣服,全出產於她家的製衣工場。衣服上的繡花圖案,也全是女店主本人的手繪作品。而小店裏的那個年輕店員,就是跟女店主當學徒學畫畫的。在那間狹小簡陋的製衣工場裏,兩名男工把一疊繡花圖案全翻出來拿給我們看,並當場演示他們如何將這種圖案描繪到棉布上,然後踩縫紉機把它繡出來。
一個戴玫瑰色頭巾的女工,就坐在涼棚前手繡連衣裙,印度人稱其為路塔。我們中的張兆梅是畫家兼服裝設計師,一時興起,便從那個女工手裏接過連衣裙,手腳麻利地繡了十幾針;一麵告訴我們,人家這種繡法叫平繡。後來到了孟買,她叫王季華帶她去當地一個紡織品批發市場,在那兒買了一箱子各式各樣的印度花邊。我們幫她整理那些漂亮花邊時,個個看紅了眼,甚至不由得嫉妒起她臉上的那種得意表情。她說在那個批發市場裏,除了她跟王季華,看不到一個外國人。
我們是在那位畫家女店主的客廳裏,第一次看到古老的拉賈斯坦細密畫的。那些古畫已經保存了數百年,其充盈著田園氣息及浪漫詩情的畫麵,使我們屏息靜氣,感動於印度繪畫藝術的神秘魅力。拉賈斯坦細密畫的源頭,一是外邦的波斯細密畫,二是本地的拉傑普特傳統繪畫。像西藏壁畫及唐卡一樣,這種古畫用的是礦物顏料,所以色彩鮮豔且永不褪色。在學者看來,印度莫臥兒時期的細密畫,其藝術成就僅次於像泰姬陵那樣的印度建築。
我們一麵驚訝於那些古畫的誇張和親切,一麵驚訝於這家人家的富有和典雅。跟剛才看到的那些簡陋的製衣工場及繡花工棚迥然相異的是,掩映於葳蕤花木中的主人住宅,卻是十分的講究。房子是平房但麵積很大。大門外有一部德國歐寶跑車。房子裏有一座精巧的天井式花園。走廊上陳列著各式花瓶。書房裏鋪著羊毛地毯。男主人是攝影家,所以麵對花園的那個客廳的沙發旁有許多笨重的攝影器材。女主人是畫家,尤其喜歡貓和老虎,所以書房門口的一個玻璃櫥內,擺放著各色各樣的貓和老虎的工藝品,其材料有木頭的、黃金的、白銀的、陶瓷的、皮質的、棉布的和塑料的。其屋裏的一應陳設,盡管顯得富有殷實,卻毫無奢華糜侈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