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答非所問地說:“你沒去開會,比我們曉得的還清楚,真正是秀才不出門……”下麵半句話為好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這時繼芳走了過來,拿走了我手上的空飯碗。為好媳婦也拿走了為好的空飯碗,我和為好的手上隻捏著筷子。我把話岔開了,說:“老大,什麼時候弄點兒水泥,咱們砌個沼氣池子。這沼氣的好處……”
為好說:“你咋說咋辦。”
繼芳將裝滿山芋稀飯的碗遞給我,為好媳婦也將為好的碗遞給為好。我們分別接過熱氣騰騰的山芋稀飯,稀稀呼呼地吃起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又問了一遍會上傳達的事,總算繼芳比為好說得周全,我完全聽明白了。林彪企圖暗殺毛主席未遂,倉皇出逃,所乘的飛機墜落在蒙古一個叫溫都爾汗的地方。這應該是去年九月份的事,到現在已經有一年多了,消息才傳到大範。雖說是有中央文件的正式傳達,聽上去卻像小道消息一樣不清不楚。真是山高皇帝遠呀。
但無論如何,我都覺得應該慶祝一下。如何慶祝?一時卻想不起來。大張宴席吧,不太現實。現在正是“創業”階段,家裏很窮,能有山芋稀飯喝就已經很不錯了。況且無論繼芳還是為好,都會覺得這事兒和自家無關,又不是紅白喜事,幹嗎花那個閑錢?也沒有那個閑錢呀。想來想去,我覺得隻有睡覺,和繼芳痛痛快快紮紮實實地睡上一覺,也算是盡到心意了。
於是等正月子睡著以後,我就爬到了繼芳的身上。繼芳自然不明白我的心思,還以為和以前一樣呢。我的動作不免有些粗魯,身下的繼芳說:“慢點個,慢點個……”這讓我很不痛快。
什麼時候她講究起來了?是不是正月子睡在邊上,她覺得對孩子的影響不好?以前,繼芳可不是這樣的。她會說:“沒得事,伢子睡得死。”也許今天我的動靜的確是大了點。但不如此就無以表達我的心情嗬。
我在繼芳的耳邊說:“林彪完蛋了。”
她就像沒聽見,一個勁地讓我慢一點。甚至還用手推了我一把。
“你這是怎麼啦?”我說,真的有點生氣了。
繼芳不做聲了。過了一會兒,她說:“我有喜了。”
這話真管用,我馬上就不動了,壓在繼芳的身上琢磨著“有喜”是個什麼意思?這意思我當然是明白的,但就像不明白一樣,腦袋裏一片空白,或者說思緒紛飛也行。然後,我又動作起來了,心裏想著“有喜、慶祝,慶祝、有喜……”不爭氣的涼車子嘩嘩直響,就像是快要散架了。
終於完事,一陣強烈的寂靜襲來,腦袋裏的空白就真的成了空白了。牆角處,一隻蟋蟀唧唧地叫起來。繼芳嗔怪地說,“你瘋魔了不成?讓你慢些個……”
“你懷孕了?”我問繼芳。
繼芳“嗯哪”了一聲,算是答應。
“什麼時候的事?”
“有兩個月了。”
我披了件衣服坐了起來,找出煙袋,劃著火點上。我邊抽煙袋邊思索著。涼車子的裏麵,正月子睡得橫了過來,一隻腳搭在他媽的肚子上。這麼大的動靜,他居然沒有被吵醒。繼芳蜷起身子,將臉貼住我大腿的外側,一隻手摸弄著我的下麵。她問我說:“你不喜歡?”
顯然,她指的是懷孕的事。我沒有回答。抽完一袋煙,我又裝了一袋。這時候繼芳蹬了正月子一腳,把他蹬到床裏靠牆的地方去了。正月子在夢裏麵模模糊糊地喊了句:“媽,媽,你吃啊……”大概是夢見了什麼好吃的東西,讓他媽來吃。
真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隻可惜生在了窮人家裏。難道說,我的孩子也會這樣嗎?做夢的時候都會喊他媽吃東西。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是幸運還是不幸?
後來,繼芳也坐了起來。她光著身子,挨近我說:“有一件事,說了你不要不高興。”
我說:“什麼事?你說。”
繼芳說:“邵娜在和大許處對象。”
說完,繼芳用眼睛看著我。黑暗中,她的眼白隱隱地閃著光。
“你不高興了?”
“我有什麼不高興的?他們的事和我沒關係。”
“像是說氣話呢。”繼芳說著伸過來兩隻手,抱著我,一麵說道:“說是他們是抽到大隊上排節目的時候處上的,排好了還上公社、縣裏去演呢。唉,邵娜也夠不容易的,你就不要生她的氣了。”
我感覺到自己的僵硬,繼芳的身子因此就更顯得柔軟了。比身子更柔軟的是她的話。這個女人呀,身上最硬的部分就是那雙手了。她的肚子裏正懷著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