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好在兩碗飯上分別夾了一筷子菜,對她們說:“端走吃。”
二閨女、三閨女奔過來,端起飯碗,邊扒拉著飯菜邊從桌邊走開了。
大閨女站在堂屋通向鍋屋的門邊上,一直在向這邊看。被為好抬頭瞅見,後者對她說:“你也過來,喊叔。”
大閨女說:“我不喊。”
為好急了,大聲地命令道:“喊!”
“我就不喊。”
“喊!”
“就不喊!”
為好放下飯碗奔了過去,抬起手,重重地給了大閨女一巴掌。
大閨女捂著臉,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她邊哭邊嚎:“他不是我叔!”
“叫你不喊叔!沒有你叔你爹就沒得命了,你爹要是死了,餓死你們這些小婊子啊!”
為好越說越生氣,揪住大閨女的頭發就要往牆上撞。堂屋裏一時間雞飛狗跳,我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何況,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是為了喊我叔。
我跑過去抓住為好的手,把他推到一邊。“有什麼話好好說,不要打伢子。”
為好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地上的大閨女說:“我今天是看你叔的麵子,不然的話打死你這個小婊子養的!”
大閨女哭得更凶了,邊哭邊蹬腿,把一隻鞋子都蹬掉了。繼芳撿起鞋子,扔還給大閨女。
自始至終,為好媳婦都沒有出現。
吃完飯,為好媳婦走進來收拾碗筷。
以前在隊上幹活的時候,我們也是見過的,但這時我已毫無印象。她大概三十大幾的年紀,腦後卻紮了一個老太婆那樣的發髻,麵容十分蒼老,就像有五十歲了——和為好倒是很相配。隻見為好媳婦低眉順眼地收拾著,一點也看不出繼芳說的潑婦模樣。
摞好碗筷,為好媳婦衝我笑了笑,竟然還有一點害羞。我也略一點頭,算是和這家最後的一位成員見過麵了。然後她就帶著髒碗和抹布離開了堂屋。
為好從腰上取下煙袋,裝上煙絲點上。他吸了一口,將煙袋遞給我。我說:“我有。”
我取出為國的煙袋,像為好那樣的裝煙、點煙。然後我們就各持一杆旱煙袋,坐在桌子邊上默默地抽了一會兒。正月子在繼芳的懷裏睡著了,三個閨女也不知去向。
為好似乎想起了什麼,對繼芳說:“昨天,你們家的麥子還沒有揚完呢。”
繼芳的眼睛不禁紅了,一副要哭的樣子。
為好收起煙袋,荷包帶子在煙袋杆上繞了還繞,別在褲腰上。他站起身來說:“我幫你們家揚了。”說完就跨出門去。
為好熟門熟路,走進右邊為國家的房子裏。再出來的時候,肩膀上扛了一隻笆鬥。他將笆鬥向下兜底一倒,黃燦燦的麥粒兒便鋪在了地上。為好拿來一把木鍁,鏟起麥子向空中揚去。麥皮草屑隨風飄起,最後落到了麥粒靠前麵的地方。
我這才注意到,房子前麵的空地是劃了界的。從兩家房子形成的夾角開始,向前埋了一溜沙薑,方形的地麵被一分為二成兩個三角形。那些沙薑已經深深地陷入地下,和旁邊的泥地一樣的顏色,不注意很難看出來。
為好站在為國家那邊的三角形裏揚麥子,麥皮卻落到了自己家這邊。看來昨天中午為國也是這麼揚的,因此引起了兄弟相爭,出了人命。但今天不比昨天,揚麥子的是為好。他把麥皮揚向自己家的門口,隻要他沒意見,別人又能說什麼呢?
邊揚麥子為好邊說:“今天風頭不錯。”
我呆呆地看了半天,覺得這活兒自己也可以幹。於是我走過去對為好說:“我來揚吧,反正也閑著沒事。”
“不需要,不需要。”為好說,“兄弟回屋歇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