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兩個新媳婦(1 / 1)

30.兩個新媳婦

河街的兩個新媳婦安華和豔兒,出嫁前都是北嶺村出挑的姑娘。我在北嶺時每天和她們一起出工,邊幹活邊嘻嘻哈哈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同組的女知青洪寧也與她們玩得好,我們四個人站在一起,高矮差不多,又都是十六歲。

安華長得清秀,典型的瓜子臉,紮兩條過肩的小辮,幾絲柔柔的劉海飄在光潔的額頭上。她的眉眼好看,兩條眉是天生的柳葉眉;眼睛不大,眼角微微地翹,眼神有幾許溫柔。安華的母親走出來有種氣派,腰板筆挺,一看就是特別能幹的女人,後來才知道她來自女兒國,來自女人當家做主的七都;安華的父親正當盛年,家裏有兩個強人罩著,安華自然沒有什麼煩心的事,她看人的目光常顯出些小女孩的單純、清澈。

豔兒就慘多了,很小死了娘,還有一個小她兩歲的弟弟,她爹身子弱,出工算不上全勞力,豔兒小小年紀開始當家,洗衣漿衫、做飯拾柴,打豬草喂豬,從小就比一般女孩子苦。在安華吃大碗白米飯時,豔兒隻能喝上清清的稀粥;安華穿上了花布衣服,豔兒還是成天穿著家織布的補巴衣,屋裏屋外的忙不過來。

但豔兒喝涼水也水靈,她出落得比安華豐滿,清清爽爽的短發襯托著圓臉圓眼睛。她沒安華那麼溫和、那麼精致,好像幹不完的活兒反倒使她活力四射,她的身體自然流露出一種無拘無束的簡樸的美。

看上安華的人家很多,也有人說豔兒家的門檻會被媒人踩破的,但論起真來卻少有人說合,因為窮,她家拿不出像樣的嫁妝。安華出嫁時兩對裝滿嫁妝的紅箱籠和嶄新的被蓋令豔兒羨慕不已。

兩年後,我調到了河街,豔兒也後安華一年嫁到了同一個村子,倒是在一起的時間少了。安華很顧家,極少與人閑聊,我常聽村裏人誇她漂亮又能幹,家裏搞得紅紅火火、飯桌上紅紅綠綠的每餐總有幾大碗。安華的丈夫是安華自己看上的男人,她又承傳了母親治家的本領,操持一個小家自然是不在話下。

豔兒有自己心愛的人,為了攢一份聘禮給弟弟娶媳婦,豔兒嫁得很無奈。她到河街的第一天,安華在村口迎接她,兩人都是大肚婆。村裏人議論紛紛,豔兒低著頭,身子抖動不止。安華有意走在豔兒的前麵,將肚子高高挺起,一直陪伴著豔兒走進新房。

不久,安華因為難產死去,豔兒背著一個婆家人不恥的“野崽”流浪他鄉。

那一年,她們倆都不到20歲。

在村裏村外,我遇見過豔兒好幾次,她總是朝我淒然一笑然後匆匆離開,說過的一句話就是羨慕我們知青可以和心愛的人戀愛、結婚。乍一看我幾乎認不出她來,她那憔悴得枯黃的模樣已經沒有絲毫的水靈可言,不久前的那個活潑可愛的豔兒完全不見了。不管幹什麼她總是背著那個瘦弱得可憐的兒子,她的目光已經有些神經質,一驚一乍的,好像時刻擔心著有人會傷害她的孩子。

豔兒開始流浪,是聽說她的丈夫不要她了。為了尋找那個與她相愛的“道縣佬”,她背著孩子踏上了不歸路。

2004年的秋天,我們結伴回到白水街,我和洪寧特意去了安華家,她的丈夫見我們來了,拿出了珍藏幾十年的安華年輕時的畫像給我們看,安華那一對溫柔的眼睛,讓我看著好一陣心酸。這個男人獨自帶大了兒子,一直未再娶妻,和兒孫生活在一起。

我向他打聽豔兒的下落,他說,他也隻是聽人說,豔兒找到了那個“道縣佬”,“道縣佬”也接受了豔兒娘倆,後來“道縣佬”落實了政策,恢複了工作(原來不是一般的農民),就看不起豔兒了,以後,再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前年,我重回白水街時,又向人打聽過豔兒的下落。回答我的人說,那個女人(自然是爛女人)轉了好幾個地方,現在不知是死了還是活著。

說話人不會明白,聽到這些話的我心裏是多麼的氣憤、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