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民兵隊長何四苟(1 / 1)

29.民兵隊長何四苟

河街上的人說起何四苟是一個怪胎。他的孿心就是一個蜂窩,名堂多得不得了。

他的爹五十多歲的人了還未出過遠門,大字不識幾個,大話說不出幾句。家裏四個兒子,大苟二苟三苟四苟,爬樓梯似的,一個比一個高。他認為兒子們像狗崽般賤就好了。大苟二苟三苟像爹,話不多,幹些實在的田裏活;四苟心眼高,看不起三個兄長,覺得他們小農意識,目光短淺。

四苟出生時,有位算命先生進了屋,手指一掐,說起四苟將來有官做,要發財。以後四苟的待遇就和三個哥哥不一樣,大苟沒有進過學堂門,二苟三苟隻讀了三年書,四苟一直讀到了小學畢業,如果不是他自己頑皮,受不了紀律約束,四苟娘原是打算讓他繼續上中學的。四苟長得比三個哥哥高,娘就隻給四苟縫新衣,他穿爛的衣服縫個補巴再讓哥哥們接著穿。

“文革”一開始,農民都要學毛著、背語錄。有一天隊長周老大和他說:“四苟,你記性好,背幾條毛主席語錄試試,背好了,你可以去公社比賽,拿個獎回來還加你工分。”

四苟發狠背了幾天,去公社比賽真還捧回來一張大獎狀。

以後隻要有這樣的機會,周老大就讓四苟去。四苟一想這事做得,不要下田出力,在外麵出了風頭回來還加工分。以後越背越神,直到把一本語錄背得滾瓜爛熟。他評上了公社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去縣城開了光榮會。不久,他當了民兵隊長。六十年代中期,河街成立貧下中農革命委員會時,他又當上了副主任。

四苟神氣了,見人就說:我四苟出人頭地憑的是個人本事!根紅苗正不說,苦大仇深不說,背語錄是本事吧?背得流利是本事吧?河街上還有誰呢?不就我四苟麼!

他還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枝真槍,河街人更不招惹他。

河街的鬥爭對象有幾個,唯一讓四苟擺布的就一個滿地主。石林瘋子鬥不得,你鬥他,他會搞得你神經錯亂;周老大也鬥不得,周家幾代人往街上一站,那身板、那股子恨,足可以把四苟壓癟!

滿地主戴帽子那年才二十出頭,又是全縣地主中年齡最小的,因此落了個滿地主的稱號。四苟當權時,滿地主已是年近五十歲的人了,他讓四苟往死裏捆、往死裏踢,絕不哼一聲。

四苟心裏其實並不恨滿地主,平時要寫個上報材料的他都請滿地主代筆,他喜歡滿地主那一手好字。

要說恨,就是覺得滿地主年輕時的好日子過得太多了。他經常安排滿地主和石器鋪的李石匠去挖冬田。李石匠的石器鋪原來專為人刻墓碑,建牌坊,後來破四舊,李石匠沒事可做,又不會犁靶功夫,但手勁特別大,鐵犁都犁不動的冬田,隻有他才能挖動。滿地主跟著李石匠挖了幾個月,腰已經直不起來了,勾腰駝背的樣子四苟看著就高興。

四苟後來戀上了一個富農兒子的老婆。那個新嫁的小媳婦人長得甜甜的,見人就笑,笑起來顯出嘴角的兩個深深的酒窩。才十七八歲,就生了個兒子。她生了兒子後人養得白白胖胖的,也變得大膽了,敢於在人前敞開胸脯奶孩子。四苟一看見她就恨不得要在她身上捏一把。

四苟迷上她後,動了心思,常派女人的丈夫去幹外活,到深山伐樹放排的事次次都派他去。不久,那個富農兒子在山上摔死了。

在這個漂亮的小媳婦哭天抹淚時,四苟將她連同她一歲的兒子娶進了家門,並向女人發誓,一定把她的兒子當親生兒子養大。

四苟變了個人似的,天天勤扒苦做。像她前一個男人一樣,四苟不讓她下地,不讓她上山砍柴。女人也很知足,什麼事也不多想,不憂愁,不像別人家的老婆一旦拖兒帶女就成了黃臉婆。她變化不大,模樣始終是甜甜的,四苟看著她心裏就高興,一輩子給她做牛做馬都樂意。

七十年代末,四苟被抓進了縣城看守所。在“文革”中出過風頭的人,誰又沒有血案?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出身根紅苗正,又能審時度勢,一個個痛哭流涕,來一頓深刻的檢討、認罪悔過……少則一年多則兩三年後就都被釋放了。

四苟服刑期間因為檢舉揭發他人又立了新功,最後對他的結論是屬於犯了錯誤可以教育好的貧下中農,關了半年就出來了。

他白天下地,夜裏和兄弟一起玩紙牌,戴高帽子、鑽桌子鬧成一堆。眼見有些吊腳樓人家在新開的馬路邊蓋上了磚瓦房。他不為所動,見人就說,再來一次運動,我還是貧農,你們這些家夥都是資本主義分子!

他還是坡地上的那幾間土磚屋,用毛竹圍了個小院子,種些扁豆、絲瓜,養些雞鴨。

他的老婆沒有離開過他,在四苟坐牢時有人告訴她,以前她那個可憐的男人是四苟害死的。她隻說了一句話:女人嘛,就是養大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