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裁縫佬和他的女兒們(2 / 2)

裁縫嫂隻擔心大妹嫁不出去,大妹心氣比二妹高,又不及二妹心思聰慧。

大妹滿十六歲的那天,裁縫佬和她說:大妹,你出師了。

大妹那天穿了一身新衣。這套衣服她仔仔細細地縫了一年,像縫嫁妝一樣精細,粗粗地數都不少於三百片碎布,黑的藍的花的、厚的薄的粗的細的各色各樣,大的拳頭大、小的拇指粗,縫在一起拚得平平整整,剪裁成高領束腰的上衣,兩邊插口袋的長褲。袖口褲腳滾了紅布邊,連扣子一點也不馬虎,用紅布條盤了十個精致的蝴蝶扣。穿在身上,襯出細細的腰身,就像個十來歲的小姑娘。

大妹很神氣地在河街上走了一圈,憑這身百衲衣,她可以接活幹了。

隔壁剃頭嫂見是大妹生日,送了幾尺紅色細布給她。裁縫佬親自給大妹裁了一身新衣。大妹舍不得穿,收進了箱子裏。大妹長大了,有了心思,一有空閑就呆在閣樓上,拿出那件紅彤彤的新衣來,繡些花樣上去。

剃頭嫂也著實心痛大妹。大妹隻要長高那麼四五幾寸,嘴減小兩三分,眼睛增大一圈,加個雙眼皮,就好看了。可歎命運弄人,就是不給如此懂事的閨女一副高挑的身材,一雙顧盼生輝的大眼睛。

隻要和剃頭嫂的兒子水生哥站在一起時,大妹就明白,為什麼河街上的人叫她們醜八怪。大妹踮起腳跟剛齊水生哥的胸脯,水生哥蹲下身來,大妹才能完全看清楚他的臉。水生哥的臉白白淨淨,眼睛又好看又溫和,說話時露出兩排潔白整齊的牙齒來。

水生哥每次從裁縫鋪經過時,幾姐妹一直要目送著他的背影在街口完全消失,還要竊竊私語好一陣子,水生哥越長越好看了。水生畢業後分在縣城農機站工作,回河街時騎著一部自行車,讓河街上的姑娘小夥好生羨慕。

大妹娘常說:這水生出息了,當上了城裏人,吃上了公家糧。不知道以後哪個姑娘有福氣能夠嫁給他。娘一說,大妹總要傷心一陣子。

有一次她看見水生哥的單車後座上坐著豆腐鋪的小青,兩人一起去縣城看電影。大妹羨慕死了,多麼好的一對啊!她特別不敢看小青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那雙眼睛怎能不讓水生哥著迷呢?就連討厭的四苟也對她服服帖帖的,不管小青理不理他,四苟都一個勁地朝小青笑,直到嘴巴笑歪。

四苟喜歡拿裁縫鋪的幾姐妹開刷,不是裝神弄鬼嚇唬她們,就是喊醜八怪,好像裁縫鋪一家人沒有名字似的。三妹四妹常被他嚇得哭。有一次大妹在河邊洗衣服,四苟故意將大妹的水桶踢到河中心去了,大妹去抓,跟著掉進了河水裏。

如果不是水生撞著又一把救起了大妹,大妹已經被水衝走了。

大妹當夜就發起了高燒,裁縫佬在一張竹靠椅上綁了兩根棍子,請水生幫忙一起抬著大妹去縣城醫院裏看急診,又連夜抬回了河街。

事後裁縫佬越想越氣,要找四苟評理。那天,夫婦倆在前麵走,後麵跟著幾個黃毛丫頭。這支隊伍到達四苟家時,四苟跑了。

裁縫佬一家人就在他家門口坐成一排。全家人習慣了一種順序,先是裁縫佬、裁縫嫂,緊挨著姐妹幾個,從高到低整整齊齊一排。連五妹旁邊的一條黃毛狗此刻也不出聲,挨著五妹坐著。

“人醜怎麼哪?總比黑心腸好!我一家清清白白,還怕誰呀!”裁縫佬扯著嗓子喊道。街上人從未見過裁縫佬生氣,從未見過平時可憐巴巴的一家人如此憤怒的模樣。

五妹吹起了口哨,黃毛狗一叫,街上的貓狗全來了。十幾隻狗朝四苟家起勁叫著,越叫越瘋狂。

四苟爹出來了,他對裁縫佬說:“你看見四苟打就是,把他打死了我決不怪你!”

說起來,四苟爹是河街有名的老實人,又比裁縫佬年長一輩,裁縫佬平時也敬他。四苟爹一說,裁縫佬的氣也就消了一半。說白了,他能怎麼樣?四苟長得牛高馬大,裁縫佬還真能把他打一頓?隻是心裏的窩囊氣瞥得難受,既然四苟爹做了個轉彎也就收場算了。

一家人往回走,人不出聲了,一群狗還叫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