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實在是位秀麗的姑娘，卻常常有些令男人汗顏的壯舉：你去養豬場養豬，有一個早晨你殺死了六頭豬，轟動了整個縣城；夜裏走山路，你用棍棒打死了一隻穿山甲，提著它回來，做成了我們睜大眼睛不舍得一下吃掉的美味；更難忘記的是有一次你自告奮勇帶領我們去一座山上砍柴，其實你並不熟悉那座山。我們貪多砍到天黑下山迷了路，隊上的知青朋友和農民舉著火把來尋找我們。
我們忍饑挨餓在黑夜中摸索了幾個小時，一路上跌跌撞撞始終未拋下肩頭那捆七八十斤重的柴，甚至連“拋下”的念頭都未閃過，有一種力量在我們稚嫩的身體裏成熟了，那就是一種超乎尋常、超乎年齡的忍耐。
我和你有一個共同點，骨子裏隱藏著冒險的衝動，希望活得不平庸。
三
我比你大一歲，總想照顧你，卻常常是得到你的照顧。記得我被關過半個月黑屋，出來後風濕病嚴重，雙腳走路困難。我就睡在你的床上，眼睜睜看著你們為我忙上忙下。你換下我全身的髒衣服。我冷，你給我穿上你的厚厚的花毛衣，那件花毛衣真暖和啊！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找不出買煤油的錢了，夜裏大家就擠在床上互相溫暖著。我說起我被粗麻繩綁著去黑屋時的情景，我的雙手被反綁到了頭頂，那種全身撕裂般的疼痛無法用言語表達。我咬緊牙關，聽憑他們怎麼吼也不出聲，有人埋怨麻繩捆得太緊了，就被人重重地一頓亂踢。
你和我說，我們被抓後，你和很多知青上縣城遊行，要求放人。
後來韓剛被打得遍體鱗傷，幾個男生冒死將她救來我們小組。我用棉花球給她洗澡時，她還咬著牙，全身疼痛得顫抖。傳說中的女英雄，見到她後才發現她是一位極其隨和、身體十分虛弱的女生。談到“革命”二字，她的眼睛就有了神采。
時隔多年，我們各自有了真正的生活目標，有了真正值得我們為之獻身的事業。我們不想再談及那場“革命”，我們不願褻瀆真誠。
四
你恍惚還在我的眼前，你就坐在我對麵的小凳上，你正在縫著一件藍色碎花的短袖衣。那是你母親的一件絲綢旗袍改成的，你縫得針腳細密。我在一張紙片上畫你的動態，記得那時在我離開江永的前幾天，我們的談話觸及了眼前的艱苦、諸多的無奈和未來的去向。
如今，長長的未來已到了盡頭，你幸福嗎？有成就感嗎？你失望嗎？還有太多的不甘嗎？你瞪大雙眼看著我，並不言語。我在你那雙有了皺紋的美麗的丹鳳眼裏讀到了一片空白。
有一個印象總是抹不去，你挑著糞擔從彩虹裏走來，笑容是那麼的天真動人，你的勁衝衝、喜洋洋的步態像舞蹈，更像熱浪。
我好像看到你的笑了，淚珠飄到我的臉上，酸酸的，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