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女知青虹和石林瘋子(3 / 3)

民兵隊長四苟以為有事可做了,他學著大幹部的腔調說:“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嘛!”

這四苟可是白水街上的一個特殊人物。

二十歲剛出頭,讀了幾年小學,卻能說會道,記憶力極強,聽人說書,什麼“三國演義”、“水滸傳裏一百零八條好漢”,聽一次他就可以學著講,而且講得神乎其神。“文革”一開始,農民也要學毛著,背語錄。隊裏隻有四苟背得好。不久,他就當了民兵隊長。

他看虹的眼光火辣辣的,大嘴巴和嘴巴旁邊的皺折一張一弛,恨不得一口將虹吞下去。虹特別厭惡他,背地裏罵他“死狗”。

虹憋了好多天不說不笑。有天中午,街上鬧哄哄的,虹出門一看,隻見石林抱著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他剛剛從白水河裏上來,石板上被他拖了一路水,他見到虹時高興得大叫:“嗨嗨嗨,嗨!”

石林瘋子摸到大魚了!石林瘋子摸到大魚了!幾個男孩子緊跟石林,邊跑邊喊。

剛剛歇工的男人們,隻愁尋不到樂子,這一下來了精神,四苟起哄:“搶啊!誰搶到就是誰的!”他們一窩蜂朝石林跑去。

溜活的魚從石林懷裏跳到地上去了,他又撲到地上去抓,像青蛙一蹦一跳。圍觀的男男女女笑得前俯後仰。最後石林終於抓住了魚,又衝不出人群,被幾撥人圍得團團地轉。就像一隻陀螺,轉過來轉過去轉得無法停歇,直到他轉得倒在地上,暴發出粗野的像湍流的喘氣聲,瘋鬧的人們才東倒西歪地停住。一條潔白鮮活的魚被弄得汙黑,躺在石板上奄奄一息。

石林伸長著手,想把魚抱起來。這時,四苟飛起一腳,踢足球似的,魚的肚皮頓時破裂,一大團黃黃的魚仔飆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虹再也忍不住了,她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漂亮的丹鳳眼鼓得溜圓,她突然張開雙手,衝到四苟麵前,獅子般的大叫:“嗨嗨嗨,嗨!”

四苟猝不及防,瞪眼看著虹,“怎麼,你也瘋了!”

“瘋了!”虹憋著一股火,動作更大了,叉手叉腳地像石林瘋子發怒時一樣,眼睛直直地瞪著四苟:“嗨嗨嗨嗨,嗨!”

嘻嘻哈哈的人們被這突來的架勢震住了,女人們喊著自家男人回屋去。她們小聲地說著,可別弄出個女瘋子來。

四苟撂給虹一句話:“不想想自己什麼出身!”

街上寂靜了,有些人家把大門都關了。虹站在街中心,抽抽咽咽地哭了起來。

這時,希妹亮開了她高亢的聲音唱道:“亞非那,我們要解放……”

虹一聽這旋律,就抹幹眼淚,起勁地跳起來。她的動作又大又有力,不知疲倦地跳著,從街頭跳到街尾,又從街尾跳到街頭。石林瘋子坐在地上,開始隻是張著嘴傻傻地看著虹跳,後來就撿起一截木板用力地敲打著石板地,嘶啞著嗓子喊著:“嗨嗨嗨嗨,嗨!嗨嗨嗨嗨,嗨……”

當天夜裏,四苟經過一條田間小路時,被人從後麵推了一把,失足跌進了糞氹裏。有人斷定是石林瘋子幹的,因為從那天起石林瘋子又在街上消失了。

河街寂靜了很久,每天過河渡上公路的人拖泥帶水,在石板路上悶聲悶氣地走過,好像吊腳樓裏有些晦氣。隻有牛群的隊伍經過時才揚起一陣威武,掀起一陣熱鬧。

虹在知青一窩蜂回城時離開了河街,她回城後幹得紅紅火火。

她的母親,一位1939年就擔任湖南某縣中共地下黨縣委書記的少數民族老黨員,在離世前四年終於得以恢複黨籍;虹是父親的遺腹女,八十年代末,虹在香港工作期間去過一次台灣,在台灣烈士紀念館裏第一次認識了她的父親。

2005年,虹的兄弟姐妹作為國民黨抗日將領的子女,接受了一枚由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紀念抗戰勝利六十周年的紀念勳章。

虹未看到那枚紀念章,2000年,她因病在香港去世。生前也再未見到過石林。

石林後來回到了白水街。縣裏給他平了反,還有位好心人治好了他的瘋。石林清醒以後,麵對家徒四壁也許想起了離他而去的妻兒,想起了那一段豬狗不如的生活,沒多久,他跳進了白水河。從此,再未有人見過他。

好心人懊悔不已,石林瘋,不也是活著嘛!

很久以後,再有人想起他時就會說:那個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