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一日,同室們集體來看她。大家瞧著她的顏色,放心了。朱古麗說,謝雨你勝利了,過幾天回去,你還是以前的你。趙玲玲說,用這樣方式向學校的規定叫板,真刺激。我想寫進日記裏,又怕被人偷看,泄了秘密。鞏莉說,你的日記誰偷看?還不是男朋友。趙玲玲說,我哪裏有男朋友?鞏莉說,誰知道呢?一邊說著向學校叫板,一邊不敢把人亮出來,二律背反嘛。趙玲玲說,別說我不敢,我是不知道把誰亮出來。你指一位讓我高興高興。她們還想說遠,被謝雨截住了。謝雨說,你們就不想見見我的兒子。大家靜了一下,立即歡呼起來,說兒子在哪裏在哪裏。謝雨說在嬰兒室裏,你們得等著。大家便坐著,一邊七嘴八舌猜想孩子的五官和四肢。謝雨靜靜聽她們說話,心裏一句一句糾正著她們,一點差錯也不放過。她想她們是多麼的沒經驗呀,不知道兒子的眼睛鼻子,還有緊握的小手。同室們說笑過了,看看時候不早,便說先回去,還有一堆複習題亂著。謝雨就不留大家。同學們出了醫院,心裏都想,這謝雨,怕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第三天中午,謝雨等著孩子。護士出現了,抱著孩子一步一步走來。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後麵跟著熟人和一男一女。謝雨恍惚一下,明白了。她接過兒子,抱緊在懷裏。熟人笑了一下,輕聲說,兩天了。謝雨不甘心地說,兩天了?熟人肯定地說,兩天了。謝雨便點點頭,側過身子給孩子喂奶。比起前兩天,孩子的吮吸老練多了,不慌不忙,底氣十足。這頓奶喂得有點久。喂完了,孩子被移到熟人手裏,又很快傳到那女人手裏。女人抱著孩子,臉上激動得有些怪異,眼睛久久不眨。男人在旁邊嘿嘿地笑著。謝雨看著他們,身子慢慢下滑,滑進了被子。她把被子往上拽了拽,蓋住腦袋。周圍暗下去,也靜下去。謝雨想,帷幕拉上了,一切都結束了。她很快會無牽無掛地回到學校,在寢室的床上度過一個安心的寒假,寒假過完,她的“月子”也坐完了。接著她會收拾收拾自己,準備對付最後一個學期。她將補考兩門課,然後寫畢業論文,然後開畢業典禮……可是,她突然想,這些都不妨礙她把孩子多留一天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她有權力選擇兩天或者三天。
謝雨重新坐起身。別人以為她會從被子裏帶出兩掛淚水,不想帶出的是一句讓人吃驚的話。謝雨說,我想把孩子再留一天。熟人臉色暗了暗,說這不合適吧,都說好的。謝雨說,孩子是我的孩子。她這麼一說,別人就不太好說了。熟人征詢地看夫婦倆。男人說,應該應該。女人說,那就再留一天吧。女人說話的時候眼睛仍不離開孩子。
謝雨的堅持為自己賺得了時間。她把這些時間用作發呆。一整個下午,謝雨擁著被子傻傻地想。傻想最無條理,容易學著時鍾上的分針,嗒嗒嗒走完一圈,又嗒嗒嗒走完一圈,最後回到原來的位置。謝雨想累了,合上眼睛慢慢進入睡鄉。睡鄉是自由的,解放的。她做了一個夢,夢中長出一個決定。決定讓謝雨醒來。醒來的謝雨心裏悠悠的,仿佛有憂傷一點點滲出。她望向窗戶,窗戶閉著窗簾,仍有餘光透入,白得厲害,仿佛在下雪。她知道,外麵很冷。
傍晚,護士按時把孩子送來。謝雨草草給孩子喂過奶,便自己吃飯。吃了兩口,撂下了。她開始用毯子包裹孩子,試幾次才包嚴實了。她看了看門口,然後把大衣掛在手臂上,抱起孩子走出病房。沒有人注意她。在走廊裏遇到一位護士,護士瞥她一眼,走過去了。謝雨出了住院部,來到醫院門口。外邊的景象嚇她一跳。雪是打住了,但地上積著雪,一個白晃晃的世界。謝雨套上大衣,把孩子往懷裏緊了緊,一邊候著出租車。不一會兒,雪地上出現一輛出租車,駛近停住,下來幾位臉色發綠的人。謝雨上了車,告訴要去學校。司機是一位愉快的中年人,一路上總想找個話題鋪開。他從天氣出發,駛過物價,又拐上知識分子待遇。顯然他把謝雨認作年輕的大學教師。謝雨虛應著,不搭腔,司機的話勢便漸漸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