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可以勉力仿效的,如“子路負米”〔18〕,“黃香扇枕”〔19〕之類。“陸績懷橘“

〔20〕也並不難,隻要有闊人請我吃飯。“魯迅先生作賓客而懷橘乎?”我便跪答雲,“

吾母性之所愛,欲歸以遺母。”闊人大佩服,於是孝子就做穩了,也非常省事。

“哭竹生筍”〔21〕就可疑,怕我的精誠未必會這樣感動天地。但是哭不出筍來,還

不過拋臉而已,一到“臥冰求鯉”〔22〕,可就有性命之虞了。我鄉的天氣是溫和的,嚴

冬中,水麵也隻結一層薄冰,即使孩子的重量怎樣小,躺上去,也一定嘩喇一聲,冰破落水

,鯉魚還不及遊過來。自然,必須不顧性命,這才孝感神明,會有出乎意料之外的奇跡,但

那時我還小,實在不明白這些。

其中最使我不解,甚至於發生反感的,是“老萊娛親”〔23〕和“郭巨埋兒”〔24

〕兩件事。

我至今還記得,一個躺在父母跟前的老頭子,一個抱在母親手上的小孩子,是怎樣地使

我發生不同的感想嗬。他們一手都拿著“搖咕咚”。這玩意兒確是可愛的,北京稱為小鼓,

蓋即鞀也,朱熹〔25〕曰,“鞀,小鼓,兩旁有耳;持其柄而搖之,則旁耳還自擊,”咕

咯咕咚地響起來。然而這東西是不該拿在老萊子手裏的,他應該扶一枝拐杖。現在這模樣,

簡直是裝佯,侮辱了孩子。我沒有再看第二回,一到這一葉,便急速地翻過去了。

那時的《二十四孝圖》,早已不知去向了,目下所有的隻是一本日本小田海懲〔26〕

所畫的本子,敘老萊子事雲,“行年七十,言不稱老,常著五色斑斕之衣,為嬰兒戲於親側

。又常取水上堂,詐跌仆地,作嬰兒啼,以娛親意。”大約舊本也差不多,而招我反感的便

是“詐跌”。無論忤逆,無論孝順,小孩子多不願意“詐”作,聽故事也不喜歡是謠言,這

是凡有稍稍留心兒童心理的都知道的。

然而在較古的書上一查,卻還不至於如此虛偽。師覺授〔27〕《孝子傳》雲,“老萊

子……常著斑斕之衣,為親取飲,上堂腳跌,恐傷父母之心,僵仆為嬰兒啼。”(《太平禦

覽》”〔28〕四百十三引)較之今說,似稍近於人情。不知怎地,後之君子卻一定要改得

他“詐”起來,心裏才能舒服。鄧伯道棄子救侄〔29〕,想來也不過“棄”而已矣,昏妄

人也必須說他將兒子捆在樹上,使他追不上來才肯歇手。正如將“肉麻當作有趣”一般,以

不情為倫紀〔30〕,誣蔑了古人,教壞了後人。老萊子即是一例,道學先生〔31〕以為

他白璧無瑕時,他卻已在孩子的心中死掉了。

至於玩著“搖咕咚”的郭巨的兒子,卻實在值得同情。他被抱在他母親的臂膊上,高高

興興地笑著;他的父親卻正在掘窟窿,要將他埋掉了。說明雲,“漢郭巨家貧,有子三歲,

母嚐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但是劉向〔32〕

《孝子傳》所說,卻又有些不同:巨家是富的,他都給了兩弟;孩子是才生的,並沒有到三

歲。結末又大略相像了,“及掘坑二尺,得黃金一釜,上雲:天賜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

奪!”

我最初實在替這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黃金一釜,這才覺得輕鬆。然而我已經不但自

己不敢再想做孝子,並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家景正在壞下去,常聽到父母愁柴米;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