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煙篆 燃著的紙煙的煙縷,彎曲上升,好似筆劃圓曲的篆字(我國古代的一種

字體)。

朝花夕拾

本書收作者一九二六年所作回憶散文十篇。

一九二八年九月由北京未名社初版,列為作者所編的《未名新集》之一。一九三二年九

月改由上海北新書局出版。

小  引〔1〕

我常想在紛擾中尋出一點閑靜來,然而委實不容易。目前是這麼離奇,心裏是這麼蕪雜

。一個人做到隻剩了回憶的時候,生涯大概總要算是無聊了罷,但有時竟會連回憶也沒有。

中國的做文章有軌範,世事也仍然是螺旋。前幾天我離開中山大學的時候,便想起四個月以

前的離開廈門大學;聽到飛機在頭上鳴叫,竟記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旋繞的飛機〔2

〕。我那時還做了一篇短文,叫做《一覺》。現在是,連這“一覺”也沒有了。

廣州的天氣熱得真早,夕陽從西窗射入,逼得人隻能勉強穿一件單衣。書桌上的一盆“

水橫枝”〔3〕,是我先前沒有見過的:就是一段樹,隻要浸在水中,枝葉便青蔥得砂?看看綠葉,編編舊稿,總算也在做一點事。做著這等事,真是雖生之日,猶死之年,很可以

驅除炎熱的。

前天,已將《野草》編定了;這回便輪到陸續載在《莽原》〔4〕上的《舊事重提》,

我還替他改了一個名稱:《朝花夕拾》。帶露折花,色香自然要好得多,但是我不能夠。便

是現在心目中的離奇和蕪雜,我也還不能使他即刻幻化,轉成離奇和蕪雜的文章。或者,他

日仰看流雲時,會在我的眼前一閃爍罷。

我有一時,曾經屢次憶起兒時在故鄉所吃的蔬果:菱角,羅漢豆,茭白,香瓜。凡這些

,都是極其鮮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鄉的蠱惑。後來,我在久別之後嚐到了,也不過如此

;惟獨在記憶上,還有舊來的意味留存。他們也許要哄騙我一生,使我時時反顧。

這十篇就是從記憶中抄出來的,與實際容或有些不同,然而我現在隻記得是這樣。文體

大概很雜亂,因為是或作或輟,經了九個月之多。環境也不一:前兩篇寫於北京寓所〔5〕

的東壁下;中三篇是流離中〔6〕所作,地方是醫院和木匠房;後五篇卻在廈門大學的圖書

館的樓上,已經是被學者們〔7〕擠出集團之後了。

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魯迅於廣州白雲樓記。

〔1〕 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七年五月二十五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二卷第十期。

〔2〕 參看本卷第225頁注〔2〕。

〔3〕 “水橫枝” 一種盆景。在廣州等南方暖和地區,取梔子的一段浸植於水缽中

,能長綠葉,可供觀賞。

〔4〕 《莽原》 文藝刊物,魯迅編輯。一九二五年四月二十四日創刊於北京。初為

周刊,附《京報》發行,同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出至第三十二期休刊。一九二六年一月十日起

改為半月刊,由未名社出版。一九二六年八月魯迅離京後,改由韋素園接編。一九二七年十

二月二十五日出至第四十八期停刊。

〔5〕 北京寓所 指作者在北京阜成門內西三條胡同二十一號的寓所。現為魯迅博物

館的一部分。

〔6〕 流離中 一九二六年三一八慘案後,北洋政府曾擬通緝當時北京文教界人士魯

迅等五十人(參看《而已集·大衍發微》),因此作者曾先後避居山本醫院、德國醫院、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