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龍關上玻璃門。街道上人比野狗少。蚊蟲歇在玻璃外麵,一層層密密麻麻。有些從縫隙飛了進來,在繚繞的蚊香煙霧裏,飄落。好像受到重力的牽引,落的很慢。不像雨點,那麼決絕。龍龍把推剪上的碎頭發吹了吹,用毛刷掃了掃。推剪的齒又露出有鋒芒的光澤。
她把一盆麵條端上桌子。桌子在理發店最深處。靠著洗頭池子。外麵是六把椅子,正對著玻璃牆麵。她婆婆剛把兒子接回家洗澡。
桌子上還有一碗青炒瓠子。兩隻花碗,一雙筷子。
門外有一張臉盯著她看。見她站起來,拜拜手,轉身走了。
龍龍拖過來一把理發的旋轉椅子。坐下來。把全身的重量放下。用完所有力氣,坐下來。腰酸脹,他坐直一些。又彎一些,去拿筷子。那一雙筷子,插在麵條碗邊。
她伸手更快,夾起筷子,轉了兩圈麵條,放進小碗。龍龍以為,她是幫他先盛。
她又在瓠子碗裏趕了半碗瓠子,自己吃了起來。
中午她去出門打麻將之前,龍龍已經很惱火。生意本來就清淡,下午好不容易等來幾個人理發,一起來,等不及,去別家了。如果她在,幫人家洗了頭,人家哪好意思走。
幼兒園放學,龍龍以為她兒子總要接吧。誰知道他媽送小虎過來。說是她電話讓自己接一下小虎。
龍龍把碗一摜。要說什麼,卻沒說。坐了一分鍾,站起身,走了出去。
如果她當時問他一句,吃飯你去哪?
說不定他會講一句,上個廁所,馬上回來。但她低頭吃麵,像什麼事都沒有一樣,吃的很努力。就好似,她就是要讓他走那麼落魄。
他出了門遭遇到一陣熱氣,使汗液頓時冒出。他有些後悔如此充當,自己拿雙筷子就是,也可能她中午沒吃飽,隻吃了幾口,棋牌室老陳老太,就來催她走。
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有人叫他,是醫院小董,叫他去醫院打球。他發現自己很餓。肚子咕咕叫。雙腿發軟,頭昏腦脹。
他走進駱家超市準備買一包方便麵。裏麵幾個銀行的人和駱家在打撲克。所以當駱家問他要什麼。他居然說不出去口方便麵。他講,拿包煙。
他不抽煙。駱家也奇怪,問他,你也抽煙了?
他講有事我不抽。
他口袋裏揣著煙去媽家看兒子。他媽住在侯村,離鎮上有一段路。走了大半天,草蒿子長到了路中間。腿上給蚊子叮了一腿包。癢的鑽心。抓破了皮。紅赤赤一片片。
他媽帶兒子去政府看跳舞了。門鎖了。前後人家門都關了,靜悄悄。隻有知了叫的聒噪。
隻好又回鎮上。
天漸漸黑了。路燈亮了起來。氣溫還是如白晝,熱烘烘。蠓蟲粘在它的汗液上,吸附在他皮膚上。肉奶奶搓成一粒粒。
沿街的人家,有些坐在門口納涼。等一場雨。
他想著她一定還在理發店,等他回家吃麵。雖然時間長久麵條就漲成了糊塗。但照樣能吃。
玻璃門裏是黑的。而且上著鎖。
隔壁糧油店老板講,走了,去收破爛家了,今天有人推二八杠。
他苦笑一聲,去收破爛家找她。
到收破爛家,她剛走,有人跟他講。
到哪去了,他問。
那個人陰笑:真好笑,你老婆你問我。
他又去老陳老太家,她沒來。他晃回理發店已經將近八點。燈開著。她在對著鏡子解辮子。
她問他,吃過沒有。
他講,沒吃,到哪吃。
她打開後門,在外麵靠牆搭的棚子下灶具上,煮了四個雞蛋。也沒燈。她瞎摸著開關,鍋碗,筷子。就著液化氣的火苗,想著今天欠的賭博帳,怎麼補。
吃完雞蛋他們又各自洗澡,睡覺。他爬上她身體。做了兩個夢。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他媽來敲門,在樓下叫他開門。她要去農貿市場賣菜,把小虎送過來。他還沒睡醒,拉開卷閘門。又關上。
他牽著兒子,上樓梯。
昨夜的碗,在床邊,他一腳踢翻了。一碗蛋花湯,潑在地毯上。她睡的正熟。一隻鴿子歇在對麵屋頂上,咕咕咕咕說。他兒子哭著要喝爽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