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數,數不清。好多鵝。白鵝個子大,見了生人翅膀會打開,生長脖子,用長長地癟嘴殼去夾人。沒有哪個小孩子不怕。他就躲在母親身後,說:怕。母親說,它不咬人,見了生人很高興。
他還是不敢麵對,高興不應該是這個姿態。
傍晚他和母親回到鎮上,還是忘不了白天在湖灘上遇見的那群凶狠的鵝。
但是這隻鵝蛋卻很有趣。他捧在手中,雙手捧著。是母親在一蓬幹草裏撿的。當時他隻是隨意問了一句,不知道鵝蛋是什麼樣子。母親說,我帶你去找找看。說著領著他去蘆葦叢,她翻開一叢蓬鬆的幹草,用手摸了摸,扯開一些枯草皮,撥出一枚白鵝蛋,有拳頭那麼大小,粘著幾絲幹草。
母親把鵝蛋放在他手上,他用雙手捧著。他說,去洗一洗吧,好髒。
母親說,不能見水,鵝蛋見了水就放不長,會臭掉。
他哦了一聲。撇了一隻毛茸茸的蘆葦須子。在鵝蛋上掃了掃。
現在鵝蛋在燈泡下,蛋殼幾乎是透明了。他仰起頭看,看見蛋殼裏有一個人影。蛋殼裏的那個人影伸了伸懶腰,走向蛋殼邊緣,他敲了敲,像敲門。
之後他又坐了下來。也是一把三隻腳的圓凳子。和他房間裏的凳子一樣。他把眼睛湊到蛋殼邊緣,想看個清楚。雖然隻能看到影子。但他還是毫不費力地就辨認出,和他的房間一模一樣。連那個人影,也和他投在地上的影子,極為相似。
他把鵝蛋放在桌子上的一塊抹布上。拉開房門,走到母親房間。
母親房間門沒鎖。他就爬到床上,睡在母親身邊,把臉貼在她胳膊上。她胳膊上肉好多,因此很軟。他很快就睡著了。
他沒有做夢。因為去村上玩了一天,好累。累就不會做夢。
那枚在他房間的鵝蛋,在黑暗裏,靜靜等著,等待一隻大白鵝的匍匐。就像他在睡眠中等著一個注定不會實現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