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子到廣陵大學報到沒幾天,家裏的電報就跟了來了:
“成蔭:
爺爺病重,速回。
父:柳春雨字10月20日”
爺爺還是走得太快了些個,並不曾等到柳成蔭在他床前叫上一聲,就走了。爺爺從得病到去世,時間短得很,他在世就是個自覺的人,不太喜歡麻煩旁人,哪怕對自己的下人。連了一遭,幾乎不曾有人服侍,更談不上讓小夥媳婦遭什呢罪了。
實在說來,老人是老死的,走得很是安穩,隻是臨了的心願,想要再望下子翠雲跟喜子。柳春耕、柳春雨弟兄倆告訴父親,兩份電報都發出去了,喜子回來會很快的,翠雲接到電報肯定也會馬上往回趕的,隻是路途遠了些個,路上的時間要多個幾天呢。
楊雪花妯娌倆連夜趕老人家的壽衣。原先家裏麵倒是想給老人家準備的,他一再阻攔,說花這些冤枉錢做什呢唦,百年歸天有什呢穿什呢。之後,柳春雨再三堅持,給他先把壽材做好了。香河一帶有這樣子的風俗,到了一定年歲的老人,在世時就先做好棺材,叫壽材,也叫喜材。說到這一節,柳春耕淚水就止不住往下直爽了,自己這麼多年在外頭,不曾盡到孝呢。現在日子好了,他也回來了,正是他有機會好好孝敬老人家的時候,老父親卻去了。這人世間的事,很少能夠讓人都那麼如願的呢。
一家人圍在柳安然床前,眼看著老人慢慢合上了眼睛。他想最後再望下子自己的丫頭、孫子,竟未能如願。
喜子趕到家,母親幫他把白孝衣穿上,讓他對著停在正屋大堂裏的爺爺磕了三個頭。喜子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他離家時,爺爺還精神抖擻的,不曾有幾個月,竟然離開人世了,孫子有再多的話,想說把他聽,都已經不可能聽到了。照喜子的想法,讓他看到孫子媳婦進門,應該沒得什呢問題的,老人家身子骨蠻硬朗的呢。天難遂人願,喜子再怎兒巴望爺爺長命百歲,爺爺卻去了,不曾拖多長時間,也不曾給他的下人添多少麻煩,甚至都不曾備好壽衣,就去了。
想著爺爺平時對自己的疼愛,想著自己臨走的時候,爺爺再三叮囑的一句話,“香河村真龍地,是個出能人的所在。”還在耳邊回響呢,說話的人都已經不在了,喜子不免有些個酸楚,淚水止不住掉落下來。
終於,翠雲沒能趕得回來,她的電報過來了,她丈夫王誌軍在部隊一次軍事演習中意外受了重傷,正在醫院治療,行動實在不方便呢。翠雲的細小夥倒是想來的,翠雲又怕把細小夥一個人上路,路遠迢迢的,沒得個知心的人照應,不放心。翠雲領著細小夥,跪在自家門前,朝南磕了三個響頭,請求老人家原諒,待誌軍身體養好了,再回香河磕頭燒紙,祭拜他老人家。
老父親去世了,柳春耕無以為報,想來想去,唯有把老父親的最後一樁事辦好。於是,柳春耕停了香河上建橋的工程,把自己的船隊全部安排了為老父親送葬,從泰州的光孝寺請來了做佛事的和尚,從民間找了幾個會紮“庫”的,從丫鬟到看門的,從樓房到花園,從家用電器到看門狗,從一年四季的衣裳到睡的床單、被子,……五六條船,均派上了用場。吹鼓手們在頭一條船上,嗚裏哇啦的,吹個不住氣,依次是紮的“庫”,跟在後麵的是搭有頂蓬的,老人家安息的所在。柳春耕、柳春雨作為孝子,披麻戴孝,站在船頭,一路將紙錢灑到香河的水中。那些紙錢,在波浪之上顛簸幾下之後,沉到水裏去了。
其時,已經實行火化,香河村人認老理,死者為大,入土為安。柳春耕親自到譚支書家一趟,把三萬塊錢往譚支書家桌子上一放,說是給老父買塊墓地,譚支書也不是個呆子,人家把錢送上門,你跟錢有什呢仇唦?安排一塊地把柳春耕家老父親就是的了,讓老人家入土吧。香河南岸,上百的村民為柳先生送行。村民們目送著柳老先生離開香河村,離開香河。
香河中間,一支吹奏著樂曲的送葬船隊,沿香河向垛田駛去……
2005年11月5日至12月15日第一稿完成於海陵蓮花
2006年4月7日至2009年4月11日修改定稿於泰州鼓樓
2012年4月5日因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修訂於海陵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