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3 / 3)

變班考試前,老師上輔導課,沒有一個在課堂上提問的。一停講,便馬蜂一般叮著老師,問了一個問題,還要問另外一個問題,弄得在一旁等著的老大不痛快,在心裏頭罵:“盡頭一問了,咋的?老師又不是你雇的,不自覺!”教室裏,值日生表失效了,沒得人再開那“笤帚撲灰兔”的玩笑了。以往,每逢值日打掃完了之後,那些調皮蛋都愛把笤帚擱在門框上,讓門半開著。那些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角色,顧不得教室裏灰塵尚未散盡,推門便入,此刻,門框上的笤帚“啪”,不偏不倚,正掉在來人頭上,成了大灰兔,讓旁觀者一陣熱鬧好看。這種玩笑,一般是小猴頭搞細女生的。一頓臭罵是免不了的。聽那些嬌小的女生罵人,倒不失為一種消遣。

變班考試一結束,請假的,生病的,背了行李回家的,都有。因為在高二(甲)時,柳成蔭是班長。考試成績也還不錯,因而編進了“好”班,自然有些得意。但得意之後,又有些不解,因為和柳成蔭一起進“好”班的,還有幾個在高二(乙)常年吃“紅燈”的家夥,張衛東就是其中一個。自打進了高二(乙),柳成蔭就沒見他考試拿過六十分。而陸小英、譚賽虎原來在高二(甲)成績還不錯的幾個,這次隻能進“中”班。奇怪呢。

以後跟英子不在一個班了,從小到大,包括上學到現在,喜子跟英子還不曾分開過呢。這讓喜子心裏頭有種說不出的,淡淡的惆悵。想想以後功課會更緊,見麵說話會更少,考大學是哪個都夢寐以求的啊,不用功怎兒行呢?於是,喜子給英子遞了張小紙條子,約好到城裏玩下子。在城北中學讀書兩年,雖說腳一帶下子就進城了,可喜子還真的不曾好好望過興化城呢,聽說“四牌樓”啊,東嶽廟啊,八字橋啊,好玩的地方蠻多的呢,趁這兩天新班不曾上課之前,放鬆下子,這也叫輕裝上陣,準備高考時大戰一場。

喜子跟英子來到了位於興化城中心地帶的老街上,這是喜子少有的把摸魚兒撂在旁邊,不曾跟他打幫的活動。一條東西走向的老街,出現在喜子跟英子麵前,這條街,望上去有三、四塊水泥方塊子寬,街麵多以水泥板為主,輔以小青磚鑲邊。偶或,有一兩塊麻條石散鋪在街心當中,露出些許古韻古風。看得出,街麵已有變遷,不似原貌,蠻可惜的。老街兩側,均為舊時建築,頗為古樸。南側淨一色平房,青磚黛瓦;北側多為兩層樓房,亦為磚木結構,樓上,木質雕欄,古色古香。這一南一北,一低一高,錯落有致,構成了老街獨有的整體建築風格。

老街吸引喜子跟英子的不僅是它的建築。它那濃鬱的地方風情,獨具特色的地方風物,更吸引著兩個年輕人。

因為不是在學校裏頭,喜子壯著膽子拽住了英子軟軟的小手,走在老街上,叫街上的行人望起來,真像一對在戀愛著的青年男女呢。不能總是這個樣子悶吱聲兒走路唦,喜子心裏頭這樣子想,便主動開口問道:“英子,你進了這條街有什呢感覺唦?”“恍若走入另一時代呢。”英子回答到。她被早聞其名的“四牌樓”吸引住了。

四牌樓,始建於明代,毀於“文革”。現在喜子跟英子所望見的四牌樓是早年間重建的,保持了原先亭式牌樓的風貌。上懸四十七塊匾額,除七塊屬修複原字外,餘下四十塊,又依據《縣誌》所載內容,請全國四十位著名書法大家重寫匾額,使此樓不僅成為反映興化城曆史文化的文物,更是反映當代中國書法藝術之瑰寶。四牌樓最早的一塊匾“開科第一”,為宋朝進士時夢琪立,此人為興化城進士第一人,曾做過知縣。重書匾額者為著名書法家林劍丹。有趣的是,四牌樓中有一塊匾“仁壽之徵”,是為民國百歲老人康齡而立的,而重書匾額者亦為年近百歲的老者,當代著名書法家蘇局仙。四牌樓上如許多的匾額記述了興化城曆代名人,也記述了興化城曆史文化。區區興化一個範圍算不得大的縣城,明代就有高穀、李春芳、吳甡三位宰相;還出現了小說大家施耐庵,有東方黑格爾之稱的美學家劉熙載,詩、書、畫三絕的“揚州八怪”傑出代表鄭板橋等一大批曆史文化名人。如今的四牌樓,更收錄了如許多的書法大家精品佳作。當代中國最著名的書法家、傑出的宗教領袖趙樸初老先生所題“第一元勳”,書風古樸;當代有詩、書、畫三絕之稱的啟功先生題寫的“萬邦總憲”四個大字,俊秀挺拔;著名書法家沙孟海先生所書“狀元宰相”匾額,雍容大度;更有著名女書法家肖嫻的作品“南宮第一”,飄逸空靈。此外,數十位大家的作品,書體各異,流派紛呈,實在說來全國範圍尚屬罕見。

由西而東,他倆來到了街北一幢兩層古式小樓跟前。樓上木質護欄,朱漆斑駁,樓下過道大門,以青石為檻,兩邊雕花石柱直立,其花紋亦不甚清晰,折射出時事的變遷,世道的滄桑。現時居住樓內的人家,是否祖居於此,不得而知。然,這座宅院曾有過一段輝煌,是肯定的。樓下的一間小店,經營行當單一,懸於門外的“代劃玻璃”招牌,一望便知。店堂內,一張覆了粗布的四方桌,便是代客劃玻璃的工作台,一把劃玻璃用的工具刀,置於其上。靠壁根,堆積著不少細長的玻璃邊料,白的、藍的、茶色的,平板的、雕花的,頗雜亂。店堂四周懸著各式畫匾,淨是玻璃質地,形狀、大小不一,有鬆鶴延年圖,有福祿壽財圖,有黃山迎客鬆,有富士山雪景等等。想來,此為店主兼營。堂內職員唯一老者,戴老花鏡,須發皆白矣。但見其靜坐堂內,掌管門市,候客上門。

喜子跟英子不急不忙地走著,他倆發現像這種住家兼開店的,在老街上隨處可見。店主以自家手藝吃飯。除劃玻璃之外,還有修鍾表的,刻公章、私章的,敲白鐵皮的,緔鞋子的,拔牙的,繡花的,做篾子針的,配鑰匙的,……這當中,數刻章店人多,其他行當多半是唱“獨角戲”,根本無法與之匹敵。他倆好奇進了一家刻章店,但見刻章店內,一字形的櫃台上,挨個兒排下來,少說也有十來個刻章的工匠,手握工具,依了客戶提供的字樣,正在忙著呢。這刻章,必須正字反刻,一刀一刀,對從事這一手工藝的要求蠻高的呢,也必須正楷隸篆哪一種字體都能拿得起來,否則會把人家上門的顧客笑話的。

從刻章店出來,英子被街旁邊做篾子針的吸引住了。篾子針,是女孩子織毛線衣所要用的東西,英子自然望了眼熟,她想買付新篾子針,有用呢。英子發覺,做篾子針,為主的工具就一樣,一塊鑽滿了洞眼的鐵板子。你看,那坐在街邊做篾子針的“二須老頭子”,將事先劈好的竹條子,一根一根在上鐵板抽呢。隻見他將竹條子一頭塞進鐵板上的洞眼,使之稍露,便用鉗子夾住,用力抽動,幾個來回之後,竹條子由粗糙慢慢變得圓滑了,稍作加工,一根篾子針便做成了。原來工匠用的鐵板,每個洞眼都有講究的,有“口”,頗鋒利。老街上做篾子針的師傅也有比較講究的,每根篾子針做成後,還裝上個八角錘,一樣是竹質的,小巧的。這樣一來,篾子針不僅好看了許多,且為日後用此針打毛線衣的女子提供了便利,線頭不再會在無意間從另一端滑脫。

老街人的手藝特殊,所做的買賣亦特殊。老街上,有賣竹刷子、竹夾子的,有賣魚叉、鐵鍬、鐵鏟子的,有賣水壺、油漏子、畚箕的,有賣火紙、鬥香、蠟燭的,有賣針頭線腦、小孩滿月穿的小花鞋的。英子望著那小花鞋嘴裏直叫:“蠻可愛的,蠻可愛的。”一邊喊一邊從擺設的貨攤上拿起一雙鞋放在手掌上比了比,還放不滿她的一隻手掌呢,她的手本來就小,這小花鞋更小呢。英子又拿來擺在喜子的巴掌心裏望了望,乖乖,細鞋子真細得可憐,隻放兒喜子巴掌心裏頭一點兒。你可別小看了這種小花鞋,滾鞋口,緔鞋底,一應與大人鞋子一般工序,隻不過鞋底是軟的。做鞋的,多為上了年歲的老太,曉得剛滿月的小家夥,腳丫子嫩著呢,得軟底才行。奇的是,這些老太給娃兒鞋繡起花來,眼明手快,“寶刀不老”,瞧,那龍鳳圖,那花鳥圖,那“虎頭王”,那“雙玉兔”,一個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讓兩個頭一回來望的人讚歎不已。

喜子跟英子望來望去,老街上頂多、頂特殊的買賣便是賣花圈、壽衣的了。不足一華裏的老街上,就有五、六家花圈、壽衣店。賣花圈,有做招牌的,多為白鉛皮上書“出售花圈”四個黑字,有省事的,則直接將一隻大花圈懸於店門之外,過客一望便知。與賣花圈為鄰的,多為壽衣店,壽衣都是成套成套的,既有粗布打包,亦有糊了紅紙的,且書有“壽比南山”、“福如東海”、“蓬萊聚會”等字樣,此是專供人家做喜齋用的。當地人,碰到家中、門上有上了年歲、兒孫滿堂的老者辭世,便不再作喪事辦,而是給仙逝者做喜齋,以示逝者福壽雙全。與壽衣配在一起而售的,有紙錢、香燭之類,亦有作壽幛用的各式被麵。

老街中段,是興化城重點名勝八字橋。八字橋,建於明代萬曆年間,原名登瀛橋、中和橋,後因整座橋型酷似“八”字而改名。漫步老街,眼下所見八字橋,僅存先前的橋型,整座橋由條型青石板鋪砌而成,橫臥長安道上,為興化城唯一一座臥路古橋。在這出門見水,無舟不行的水鄉興化,竟有此等古橋,絕也。然,傳說中的八字橋,則可謂絕而又絕。說,八字橋融橋、樓、亭、坊為一體。橋即其自身,樓為幾家大商鋪樓房緊排其上,亭為明朝知縣陳宇在樓上所建的淩霄亭,坊為旌表李春芳之女而加建的節孝坊。又說,八字橋是橋裏廟、廟裏橋。說是八字橋腹部有座小廟,廟內有磚刻佛像及橋形圖,如今尚在,隻是未敢輕易挖掘,喜子對英子說:“不曉得什呢時候,有此眼福呢。”

老街東端,是建於明朝的東嶽廟。東嶽廟,為興化城中保護最為完好的明代高層建築。傳說明代狀元宰相李春芳,其母想去京城望望皇宮是何等模樣,無奈路途遙遠,實難成行。李相國極孝,便下令在家鄉建一宮殿,其造型、構造皆似皇宮,隻是縮了些尺寸。如此,其母無需長途跋涉,在家門口便能見到皇宮,且能久居。宮殿建成,李相國算是盡了孝道。然,天有不測風雲。政敵有本奏至皇上,言李春芳謀反,說皇宮都已建好,言之鑿鑿。在這生死攸關之際,李相國不愧為狀元出身,靈機一動,下令將宮殿更名為東嶽廟,突擊塑起佛像,住進僧侶。朝廷派人來時,眼前已是香火不斷,遊人如織。此後,東嶽廟便成了興化人求神拜佛、算命打卦、消愁解悶之所在,有“上海大世界”、“南京夫子廟”之雅稱。

老街,東起於東嶽廟,西止於四牌樓,其間似乎有一個氛圍特別的“場”,讓喜子跟英子有恍若隔世之感。由四牌樓轉而再西,步入鬧市,眼前是燈紅酒綠,高樓大廈,人如流,車如梭,多了些許繁華,多了些許喧囂,人們的臉上亦多了些許倦意……

喜子對英子說,“也怪呢,在散發著現代氣息、追求現代生活的縣城裏,竟有老街這一空間存在,真是一兩句話說不清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