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 3)

“吃中飯哦,不要再弄囉。”田埂上,幾個婦女一齊朝琴丫頭這邊喊。這一喊,嚇了柳春雨和琴丫頭一跳。兩個人這才雲裏霧裏的,像似從天上回到地下。琴丫頭連忙整整自己的衣裳,應聲道:“曉得啦。”春雨還想再親下子,琴丫頭用手指戳了下子他的額頭,“死相,一天把日子過掉啦!”琴丫頭的意思,春雨自然懂的,兩個人相好,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琴丫頭一回到田埂上,丫頭、婆娘們就嘰嘈開了。“做活計不要這麼拚命,中飯市了。”“喊也喊不到,躬在棉花田做什呢的唦。”琴丫頭這回學乖了,一句都不爭,一句也不說。常言說得好,隻要不開口,神仙難下手。琴丫頭上船,從籃子裏拿出早上帶來的飯盒子,再從飯盒子邊上取出筷子,自管吃自己的飯。琴丫頭奇怪地感覺,從來不曾吃過這麼好吃的飯呢。

柳春雨若無其事的,捧著藍花大海碗,邊吃邊走到婦女、丫頭們這邊來,“帶什呢好吃的了?”說話間,跟在後頭的阿根夥不客氣地動起筷子來,到這幫婦女碗上夾菜。婦女們也不怎兒硬攔他,她們曉得,阿根夥晚上會到隊長那裏打小報告的,她們一天下來得幾分工,得靠阿根夥說好話呢。“有什呢好吃的唦,炒茄子,柳老師能看上麼?”譚駝子家婆娘香玉湊到柳春雨跟前,討好抹情地說。柳春雨不曾搭腔,徑自跑到琴丫頭跟前,“不要沒得香玉嫂子大方嘛,共產一塊鹹魚。”邊說邊動筷子。“琴丫頭”也用筷子擋,兩雙筷子劈劈啪啪,又絞到一起了。這樣子又讓琴丫頭一陣臉紅。原本做給旁人望的,怎麼又想到剛的事上頭去了?兩個人均有些個不自然。

下午打農藥時,阿根夥不如早上用心了。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不一會兒,秧田裏就望不到他影子了。阿根夥跟柳春雨說,“沾小便宜吃大虧。中上吃了婦女們碗裏幾筷子鹹,肚子不大調適(不舒服的意思)呢,我出下子恭。”“去拉你的屎吧,快去拉,拉好了回頭,好做事。”柳春雨哪有工夫理睬阿根夥的肚子唦,他滿腦子都是上午和琴丫頭的事。手抓著噴霧器的操縱杆子,有一下子沒一下子的,走神呢。

活該香玉倒黴。中上喝了一大缸子冬瓜湯,肚子發脹憋不住了,離了大夥兒,找個墒溝小解。哪曉得,阿根夥在後頭盯住她呢,香玉蹲到墒溝裏,褲子還不曾完全褪下來,阿根夥從後頭餓狗一樣,撲過去,把香玉壓在身子下頭,香玉被這一撲嚇懵了。還沒反應過來呢,阿根夥的那根杆子已經插入香玉的下身,沒命地抽動著。陷在墒溝裏,香玉有勁還使不上,兩隻手在阿根夥頭上亂抓,嘴裏罵聲不斷:“挨千刀的阿根夥,快死下來。”罵歸罵,聲音還不能大,被這些丫頭、婆娘聽見那不醜煞人噢,自家男將還不往死裏打呀。一泡尿的工夫,香玉感受到下身濕濕的,潤潤的,憑良心說,這感覺不比在家裏和譚駝子做差。這樣子一想,竟然有些想動了,身子在阿根夥壓迫下扭動起來。可這會子餓狗阿根夥卻不行了,蔫了。這讓香玉很不滿意,“[屍從]人,也就這點兒本事。老娘屄叉開了把你弄,你倒不弄了。去死兒滾。”事情後來這個樣子,也是阿根夥不曾想到的。他邊用棉花葉子揩下身的黏液,邊扣褲子,丟下句,“下回狠把你望下子,要弄得你不要不要的。放心,今兒我跟隊長說,多記你3分工。”徑自走了,連仰兒在墒溝裏的香玉他都不曾拉下子。“拔屌無情,不是個東西。”香玉隻好自個兒爬起來,恨恨地罵一句。發現(礻昆)子上潮了一片,又罵:“弄交易都不好好弄,弄得塊塊是的。”便拽幾張棉花葉子揩,邊揩邊想剛才一切是怎樣子發生的,真是太快了,快得好像什呢都不曾發生過一樣。可眼前的一大塊潮斑,提醒她,一切都發生過了。回頭想著,香玉也還有些興奮,男人不一樣呢。人家罵蠢話的,皮不破,肉不爛,兩腿一夾,家去吃夜飯。“阿根夥敢說出去,看我不撕爛他的嘴,把他的嘴撕得血屄兒似的。”香玉發著野狠,離開一場惡戰的地方。

譚駝子收工家來,發覺婆娘有點兒不對勁。便問:“今兒打公枝、抹贅芽又不是個費力氣的活兒,你怎兒倒沒精沒神的呢?”“老娘身上來了。”香玉沒好氣地衝了譚駝子一句。“身上來了”就是城裏人說的“月經來了”。這東西來不得,一來人身子就犯困、犯懶。可隻要是女人,每月都要來一回,免不了。可來一回大致時間是一定的,不上規矩的少。這東西一不上規矩,就容易有毛病了。譚駝子一個男將,他哪曉得婆娘身上什呢時候來,什呢時候走唦。他從來不曾關心過,在他看來,這種婆婆媽媽的事,說不上嘴。隻要他興致好,上工前下工後,轉漕溝、河汊子收獲大,摸的魚兒蝦兒多,就開心。一開心,讓香玉到村東頭柳安然老先生家豆腐坊拾兩方豆腐,再煮上一碗細魚兒,扳上幾兩“大麥燒”,身子焐燥燥的,有點想那個了,便早早關了院門,把婆娘摁倒床上,[屍求]。他從不管香玉身上如何,“來”,不“來”,跟他無關。他隻曉得,婆娘是他的,隻要婆娘下身有就行。他想[屍求],就[屍求]。天王老子也管不了他。看起來,香玉今兒夜裏又要被譚駝子[屍求]了。譚駝子進門時,香玉發覺男將背後的漁簍子裏,“撲剌剌”的,魚在跳,份量少不了。而且關心她有沒得精神,這企圖再明不過呢。

譚駝子,一家三口,婆娘香玉不要說了,小夥“黑菜瓜”,二十二三歲,尚未成親。像香玉這麼大歲數,隻養一個的,少。村上人過耳傳言的,說是譚駝子家婆娘香玉沒得養了。這倒怪呢,人家沒得養就一個都養不出來,這才算真正的沒得養。香玉這個瘟婆娘,像譚駝子家雞窩裏那隻不肯生蛋的蘆花雞,要它生個蛋,挨死兒似的,“嘎”聲打個不住氣,屁股底下就是沒得蛋。又說,香玉這個婆娘是個騷貨,村子上男將隻要想[屍求],均[屍求]得到。香玉褲帶子鬆呢。更有嘴嫌的,把這事跟譚駝子隻養了個“黑菜瓜”掛上鉤了。說什呢香玉被別的男將[屍求]狠了,下身壞了,養不出來了。這些話,自然不能當譚駝子麵說的,那弄不好要出人命的。話又說回來,這過耳傳言的話,也不一定可信。一陣風刮過去,沒了。

譚駝子家住村西龍腰上,他可是個遠近聞名的摸魚鬼子呢。譚駝子背駝駝的,身子向前俯著,與摸魚的營生挺相宜。平日裏,做完了隊長指派的農活,便忙裏偷閑,穿上摸魚褂,背上魚簍,提根短棒,走村串舍,尋塘下溝。譚駝子,生來一雙魚鷹眼,識風水,知魚性。他斷好的塘,說是下去抓鯽花(一種野生魚,又叫桂魚。肉質白而細膩,做湯,清蒸,其鮮無比。在鄉間三五兩的鯽花蠻常見的,上斤兩的,頭二斤的,就少了,金貴呢。當地人有“貴人來了吃桂魚”之說,算是對來客的禮數吧),抓上來就不會是“刀子”(一種魚的俗名),非季花不可。譚駝子摸魚最叫響的一招叫“柳下取呆子”。家中來客了,急嘈火忙的,沒處弄“鹹”(這裏人,稱菜,不叫菜,叫鹹。與鹹淡的鹹意思不同。為什麼叫鹹,不叫“菜”呢,弄不清楚),鄰居便會提醒:“到譚駝子家抓兩條魚來,不就得了!”於是,興衝衝跑到譚駝子家,一望魚缸,空的,“沒得啦?”譚駝子躬著身子,並不回話,隻是問:“來客了?”“細小的家二舅舅來了,沒鹹呢。”“哎喲,舅舅弄不好會翻桌子呢。來,我來想辦法。”譚駝子說笑著,跨出門,轉到香河邊水柳根下。看好了一處,蹲身下水,手一出水,活蹦亂跳的“虎頭呆子”(一種魚的俗名)便進了魚簍。一根紙煙的工夫,便夠了一頓中飯“鹹”。譚駝子不無得意地拍著魚簍,說,“這叫現貨現賣,圖個新鮮。”

譚駝子的買賣做得活。暫時手頭不方便,也不要緊,魚照樣拎走,欠賬。譚駝子呢,會擦著剛抓魚的手,很和氣地笑著:“不礙事,不礙事。低頭不見,抬頭見。鄉裏鄉親的,還怕跑了不成。”就連村子裏來了上頭下來的幹部,要招待,也要找譚駝子:“有一斤兩條的刀子魚嗎?要活的,燒湯用。”“有,有,一斤兩條。”譚駝子邊應聲,邊從水缸裏抓魚。魚一出水,潑刺刺地響,丟進籃子,直跳。來人拎了籃子,丟下一句:“記賬!”“好,記賬。”譚駝子躬著身子,把來人送出院門。

譚駝子,對上對下都不錯。一村人都曉得,譚駝子,人緣好著呢!

譚駝子不光摸魚,他還張網。白日裏,尋河塘轉漕溝,察看水色。晚上劃著一條小船,在白天看好的河裏撒下網。第二天,天沒亮便又劃著小船,行十幾裏水路到縣城街上去,賣魚。

夜闌人寂。

勞作了一天,香河村的男將們,多半挨著灶頭,捏著婆娘剛炒上來的花生米子,夾上幾筷韭菜炒雞蛋之類的家常小菜,扳上一小瓶子“二兩五”。當地人之於酒,不叫吃,不叫喝,更不叫飲,偏偏叫扳。晚飯後,巷頭上碰見,彼此招呼一聲:“不曾扳兩盅?”“扳得紮實,足足一隻手。”一隻手,便是個“二兩五”的別稱。這“一隻手”的“貓尿”扳下去,便帶了幾分酒意,躬進婆娘的熱被頭,粗手笨腳的,想有所動作。

夏夜,屋後那香河,潺潺的,傍了村子淌個不息,流經水樁碼頭時,河水便抱了樹樁,熱烈了許多。之後,生出咕咕的聲浪,出村。

這刻兒,“二侉子”家代銷店裏的燈特別亮。香河村,一年到頭,夜裏難得有公家的電,村民的電燈多半是個擺設,也就是過年的時候能點個五天年,就不錯了。平時,想點電燈,萬難。天一黑,家家戶戶點的均是洋油燈,螢火蟲兒似的,約莫著兒望見一點點,做不曾事的。做不曾事怎兒辦?到“二侉子”的代銷店裏拉呱,說閑。所以,代銷店裏人多起來,不是來買東西的。“二侉子”人和氣得很,不買東西,進店坐坐,一個樣子歡迎。“三奶奶”上年歲了,睡得早,碰到人多的時候,“二侉子”便會把通往老娘房間的過道門關好,不讓村民們閑談的聲音吵了“三奶奶”的覺。這會子,“祥大少”、阿根夥幾個人正坐在“二侉子”家店堂的小桌子旁邊,說“白茄”(故事)呢,支書香元跨進門來,朝“祥大少”道:“這兩天社員上工情況怎兒樣呃?”“蠻好的。”原本坐在桌邊的“祥大少”起身回話。“這就好,有的隊不太正常呢。明個兒還要起早,都早點回吧。”香元關心地對大夥兒說。“祥大少”識相地走了,“祥大少”一走,阿根夥他們也跟著出了代銷店。香元又問了“二侉子”店裏這陣子東西賣得如何,“二侉子”說還說得過去。之後,香元就轉到大隊部去了。

“二侉子”代銷店的汽油燈一熄,整個大隊部、村小就全黑乎乎的了。在這黑乎乎的夜裏,還是有個人無法入睡。誰?琴丫頭。琴丫頭,人躺在床上,心早飛到村東柳春雨那兒去了。這是香元所不曾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