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恩被玫瑰突如其來的笑姿感染著,站在船的另一頭拍攝著玫瑰戲水的畫麵。波光瀲灩之間,玫瑰回眸俏笑,那份生動的美,讓他一時忘記了玫瑰“我的生命倒計時”的日記內容。他多麼希望,玫瑰能向他敞開心扉,讓他看見她心裏的傷與痛!
早上,玫瑰和布萊恩正在準備去扶夷江漂流的行裝,旅館的老板娘上樓來,催促玫瑰續交房租。
玫瑰應聲下樓去了。
布萊恩望著玫瑰的背影,突然激愣了一下。
他有些緊張地走進玫瑰的房間,拿起她放在床頭櫃上的日記本。
昨天從八角寨回來以後,玫瑰的神情一直處在莫名的興奮之中。她也沒像前兩天那樣向布萊恩伸手要錢,當布萊恩主動地付給她50美元時,她甚至有點恍惚。她也沒有關上房門,而是旁若無人地坐在窄小的台桌前寫日記,之後,便一遍遍地看她的數碼相機,顯得激動異常。布萊恩感到奇怪,問她拍到了什麼,她笑而不答。
結合她幾天來的舉止,布萊恩越發覺得她神秘莫測。
他翻開了她的日記本。
“我的生命倒計時”。
前麵一些頁麵上除了到達某個地方的時間和地點外確實沒有寫什麼,隻是到了崀山,才有了具體的內容記載。
第一天:傳說崀山是最容易發生邂逅故事的地方之一,我怎會選擇讓靈魂停靠在這個地方?但這裏確實很美,有一種融在自然深處的寧靜。
第二天:我獨坐在酒吧。酒吧並不熱鬧,我的眼中和心中更是空無一人。我感到疼痛。
第三天:我開始在疼痛中回憶,回憶往事,然後將它們埋葬。
第四天:在八角寨,我看到了曾在雜誌上看到過的鯨魚鬧海般的壯觀景象。正是一幅“鯨魚鬧海”的圖片,使崀山成了我心中的向往之地。
第五天:布萊恩給我拍的照片很美。我從來沒有發現自己如此優雅美麗。它們讓我的心更加疼痛。
第六天:疼痛,無聲無息。它什麼時候結束?
第七天:布萊恩讓我做他的攝影模特。我同意了。但是我讓他每天付給我50美元的酬金。這樣我就能體麵地、尊嚴地見上帝。這是我生命中最後一次獲取報酬了。
第八天:今天在古戰場,布萊恩差點墜落懸崖。當他驚魂未定地被救上來,我在想,為什麼踩空岩石的不是我呢?不過,今天真是我的話,我也會恐懼的。那不是我的理想之地。
第九天:在辣椒峰,我感到有那麼一瞬間,內心深處最陰冷最黑暗的地方被什麼東西灼傷了,很痛。
第十天:隨布萊恩再次上了八角寨。我終於拍到了我夢想中的山形,我相信在那裏可以看到最早的太陽,可以俯瞰靜靜的河水。崀山,請允許我和你告別,和這個世界告別,並請相信我是潔靜的,純粹如一朵初開的玫瑰。
日記的內容非常簡潔,但透出一個信息:她就要死了,她在疼痛。她要離開崀山,離開人世了。
布萊恩的手有些顫抖。他看著玫瑰喝水用的杯子出神,那上麵有天秤星相的圖案。深藍色的背景裏,沉澱著幾分雅致與安寧。她夢想中的山形,是否與這樣的圖案有關?
樓梯上響起了玫瑰的腳步聲。
布萊恩趕緊放下日記本,走出臥室。
玫瑰回到房間,很愉快地催促布萊恩動作快一些,好去拍照。
布萊恩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傷感情緒,跟在玫瑰身後下樓去。
他們來到扶夷江邊,一起坐上了漂流竹排。船工喊了一聲“開船嘍!”便撐起船竿向南劃去。船頭上,寫著“扶夷江漂流”的橙色旗幟在清風中輕輕飄揚。前麵不遠處,已有十幾隻同樣立著旗幟的竹排在江麵上漂著了。
“你們漂一個小時還是兩個小時?”船工順口問道。扶夷江漂流,一般都是一個小時,如果選擇兩個小時的遊程,則目的地到了廣西資源縣境內了。
“隨便吧。”布萊恩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船工好生奇怪,本想再和他們搭訕,可布萊恩一反常態地緘口不言了,玫瑰則凝望著昨天八角寨的方向,一臉的向往之色。
船工覺得無趣,晃晃悠悠地劃起了船槳,唱開了崀山山歌。他河水一般緩急有致的調子,青山赤石一般的唱詞,帶著辣椒峰似的狂野和八角寨山嵐似的柔曼,隨著船漿聲落進水裏,落進玫瑰的心裏。歌聲中,兩岸的石景隨著竹排向南漂流,什麼筆架山、軍艦石、啄木鳥石、劍劈石……畫廊一樣延展開去,讓人頓悟到崀山積澱成山、凝聚成河的人文底蘊。江水柔得像一翅透明的蟬翼,一葉輕槳漫入水裏,就如突然撥響了絲竹般的樂器,餘音隨水的漣漪綿綿不絕。兩岸的山或深或淺地倒影在江水中,把江水染成了青黑或湖藍的顏色,太陽光灑在水麵上,宛如撒了金色的粉箔,水麵上漫漾出碎金似的光亮,如夢如幻……
“你唱的是山歌吧?還真好聽哩。”玫瑰將目光從遠處收回來,微笑著看著船工。
“是啊,在船上聽山歌是扶夷江漂流的一大特色哩。我們的山歌大都是情歌,山一樣野,水一樣柔。這也就是我們崀山人的性格,剛柔相濟,有情有義。”船工的話多了起來。他往河對岸淩空聳立在山巒之上的一塊巨石一指,“喏,就像那將軍石的傳說一樣。”
玫瑰順著船工的手指一抬頭,巍峨的將軍石正迎麵而來!天高地闊,江流不息,石神般的大將軍卻沉默不語,孤獨、鎮定之中,似有無限的悲愴。那千古臨風的偉岸氣勢,深深震撼了玫瑰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