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沉默了一會兒,才掙脫他的擁抱,淡然地笑道:“不,要是沒有我,你根本就不會受此驚嚇。”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真的害怕生命就此終止。”
“我知道,想不到你那麼怕死。”
“不,我並不怕死,隻是我覺得現在絕不是死的時候。我還有很多的願望沒有實現,因為自己不小心掉下懸崖而死太沒有意義了……”
“但如果是我摔了下去,我肯定不會像你那樣害怕,我會慶幸生命就這樣突然終止。”
玫瑰含蓄的話語讓布萊恩感到一種新的恐懼。他想起她日記本上“我的生命倒計時”那句話,狐疑起來:“玫瑰,你真的這麼想嗎?為什麼?”
玫瑰警醒過來,改變了語氣:“我開玩笑哪!瞧把你嚇的。好呐,別想太多了,我們去一線天吧。”
“一線天”就是“天下第一巷”的俗稱。
遠遠望去,古戰場像一把有些發鈍的鋼鋸,將牛鼻寨山體生硬地橫截成兩半。從古戰場往上走,隻有攀爬一道緊扣在陡壁上的、被稱為“通天梯”的人造鐵質懸梯,才能上到山體的上半部分,達到一線天。據說前幾年有人將它改成了“天下第一巷”,理由是行人走在一線天裏,仿佛走在一條逼窄的小巷之中。如今,“天下第一巷”幾個字鐫刻在巷門口,紅色的字體仿佛岩層的血液,已與山石融為一體,蒼遒、古樸,不可磨滅,但崀山人仍然習慣叫它“一線天”。
玫瑰揩了揩額頭上的汗,這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汗濕了。回想剛才布萊恩那種怕得要死的樣子,她生出了種種疑問。一個決意自殺的人真正麵臨死亡時,會不會像布萊恩一樣產生無比強烈的求生欲望,然後徹底動搖自己的意誌,重新回到原有的生活軌道之中?如果這樣,那就等於與不堪忍受的現實達成了妥協,在心理上是不是一種墮落?假若自殺的念頭揮之不去而又總是臨陣退縮,會不會形成對心靈的一種更沉重的折磨?彷徨矛盾的情結反複糾纏會不會令今後的歲月變得更艱難更痛苦?
“玫瑰,你怎麼了?往前走啊!”布萊恩見玫瑰發愣,推了推她。
玫瑰從恍惚中清醒,往巷裏走去。
這天下第一巷,深深地嵌在兩道絕崖的底部。傳說1.4億年以前,這裏是洪荒地球的一隅,在一波又一波的地質運動中,牛鼻寨依然堅韌地盤踞著,片石無損。終於,它的冥頑與混沌激怒了大地的主宰天神,為了彰顯自己的威力,天神劈下了一道利如神劍的閃電,給牛鼻寨這塊巨大的山石劈開了一道狹長而深刻的裂縫,宛如一道永不可愈合的傷口。大裂縫至今還呈現著閃電般流暢、光焰的形態。體態稍嫌肥胖的人,在小巷那處最窄的、隻有0.33米寬的石級上,就隻能望而卻步了。在這裏抬頭看天的話,以往頭頂上方的浩瀚天空真的已縮成了一線虛線似的天光。
布萊恩已經恢複了平靜,找回了攝影家的藝術感覺。他指導著玫瑰在穿越巷底、拾級向上的石階上或坐或站,或倚或靠,捕捉著天光與幽謐的絕妙契合點。玫瑰仰望著那一線天光,感受著腳下隧道般的冥暗,心底裏忽然生出一種生命無比渺小的悲情。關於這一線天的傳說,難道隻是傳說嗎?這層層堅岩與峭壁組成的大山,也能被自然的力量切割出這樣一道傷疤,脆弱的人麵對社會上的重重艱險與醜惡,又豈能主宰自己的人生呢?
也許是突然的思緒給她敏感的心靈帶來了黑暗,也許是這崖底陰冷的濕氣真的讓她感到寒意,玫瑰打了一個冷顫。她裹了裹裙擺,焦灼地衝布萊恩喊道:“布萊恩,我們回去吧!我冷。”
布萊恩感到意外。但是當他看到玫瑰有些發青的麵色,意識到她是個病人,這裏確實不是久呆之地,立即關掉了照相機,催促玫瑰往外走。
“你趕緊穿上牛仔褲吧,別著涼了。”走出一線天,外麵是豔陽滿天,秋高氣爽。這是一天中最溫暖的時段,但布萊恩還是關切地叮囑著玫瑰。“如果你不想拍的話,我們就早點回鎮上好了。”
“好,那我們回去吧。”玫瑰有氣無力地應了一句。她無精打彩的樣子,與剛上山時完全判若兩人。布萊恩以為她感冒了,便收拾起攝影器材,和玫瑰趕緊往山下走。
回到旅館,玫瑰一聲不吭地朝布萊恩伸出手。
“什麼?”布萊恩一時沒有明白玫瑰的意思。
“我的報酬。”
“哦!”布萊恩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抽出一張50美元的票子遞給玫瑰,眼中掠過一絲驚異。
玫瑰接過錢,扭頭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布萊恩有些失落地搖搖頭,仰倒在沙發上。
玫瑰將錢收好,翻開日記本慢慢寫了兩行字,神情憂鬱地呆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