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了幾天之後,我終於找到了一件活計,代人寫書信。

識字的都出去打仗了,留下不識字的不知前方如何而空熬白頭的事已是這裏的常事,我便開始慢慢將他們的思念化作文字送去遠在他方的親人。

本是個打發閑散時間的活,我做著也快樂,沒想過還有什麼報酬,不想沒幾日,大家在飯桌上看著比往常略微豐盛的菜,我正要說玲瓏不懂得心疼人家的血汗錢,玲瓏便已向大家解釋道:“這是那些鄉親們送的,不止今天,我們得好幾天不用上街買菜了。”

丁芷嫣聞言放下碗筷,“鄉親們?如今大家生計皆是不易,怎麼……”

玲瓏有些憋不住氣道:“我拒絕過的,可是他們放在門口就走了,說是作為……”她抬眼覷了我一眼,大家便都看向我。

“我?我怎麼了?”

“他們說是作為姐姐替他們寫書信的謝禮,姐姐可有代人寫信這事?”

我這才明白,說好分文不取,筆墨紙硯自備,我自己樂在其中的同時,不曾想竟能得到鄉親們如此的厚愛,晚飯便不覺得又多吃了一碗。

以後的日子裏,找我代寫書信的越來越多,但大多數的生麵孔,那些舊麵孔多半因為收不到回信,心中雖有定數但寧願相信對方收不到信而不是對方已經不能到收信,寧可抱著一絲希望去放棄也不願帶著堅持去等待絕望。

這便是戰爭,生離死別這樣容易,合家團圓卻這樣難。

玲瓏望著每日前來求信的鄰家三娘,終於如願得到一張沾著汙漬的信箋欣喜若狂而去的背影,良久,回過頭文問我道:“姐姐,人為什麼要打仗呢?”

我猶在三娘丈夫的來信之中傷感,新婚三日便被編入軍中,如今已是三年,他失了隻臂膀,但依舊還得上戰場,隻因他還能跑得動,他收到三娘的信驚喜難以描述,再上戰場總覺得渾身都充滿了力氣,可是再等他連跑也跑不動了,躺在上萬個傷兵之中,第一次給三娘回信,也是最後一次給三娘寫信,隻盼她好,另尋好人家再嫁,而後便是一封休書。

三娘每日必風雨無阻地來求信,終於她期盼的信到了,我卻怎麼也念不出口,三娘等著我念信的時候,眼中蓄著滿滿的期待和緊張,我念到她的丈夫失了條臂膀時,她已紅了眼圈,卻依舊強作鎮靜地聽我念下去,她的信給他鼓勵,她帶淚而笑,“那個傻瓜!”

念到‘隻盼你好’時,我怎麼也念不了下一句,三娘已經拿了信去,擦了臉上的淚,隻笑道:“這人一走就是三年,也不曾說過什麼好話哄人開心,如今就這話最是動聽,才讓姑娘見笑了。三娘已得夫君回信,心中無憾,即使他缺了胳膊少了腿,他依舊還是三娘的夫君。”

她走得急,拿著信的樣子如獲至寶,一個盼信良久的人,怎麼會不讓人把信念完?她大概,已知道那句‘最是動聽’的話後麵會是什麼,聽不見就可以作不知道,不知便是福。

見玲瓏還在等我回答,決定今日就寫到這裏,收了紙筆招呼她坐過來。

“人打仗,不外乎就兩種,一種為公,一種為私。為公者因戰而戰,為私者……”

“為私者因利而戰,對不對。”玲瓏接道。

我點點頭,“現在隻希望這因戰之戰不會拖太久。”

可是,這亂世離和平統一還差得很遠。

初平三年四月,長安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