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八百裏加急,來得艱難而荒唐。
山西鎮指揮使收到徐家的書信,讓他擇機出兵,破壞和談,置皇後於死地。
不出兵,沒法跟徐家交代;出兵,作為守關將軍,沒經過批準就進攻鄰國,破壞兩國和平,挑起戰爭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他怕徐家不給自己擔著,反倒推自己做替罪羊。
於是就在幕僚的指點下,先寫了這封八百裏加急:聽傳聞說突力戮害皇後,怒而興兵,來不及申請朝廷批準,請聖人恕罪。
然後象征性地出兵,與突力一接觸,就收兵。
等軍隊回來,又寫了一封八百裏加急:行至一半,想起榆林之鑒,想起“將不可以慍而致戰”,又擔心風聞有誤,遂折返。行事倉促,還請聖人恕罪。
一個不知真假的傳聞,就將指揮使貿然興兵之罪,不戰而逃之恥都洗清了。幕僚得意地想,文人筆,就是這樣神奇。
可是,這個考不中科舉隻能給人做幕僚的十八流文人,根本不懂權力機構的運作和人心。
颶風起於青萍之末,這個自以為是的幕僚的一句話,將大梁的政局攪得天翻地覆。
鴻臚寺官員念奏折的聲音一落,朝堂上陷入詭異的沉默中,然後炸了鍋。
小皇帝覺得這一切詭異得很,他接到了山西鎮的八百裏加急,然後,眼前的場景就變得扭曲起來。
群臣吵吵嚷嚷,有的憤怒哀嚎,有的捶胸頓足,有的甚至痛哭流涕,亂得人頭疼。
可是,為什麼他除了心髒顫了一下,手腳無力,無法開口說話外,竟然沒有一點兒別的感覺。
為什麼不悲傷呢?群臣都在哭泣,他為什麼不哭呢?為什麼不憤怒呢?於國於家,都應當憤怒的呀。
他腦子裏什麼都沒想,他就是看著下麵那群人。
徐平成掩飾不住臉上的笑意,皇後死了!元貞帝布的絆住他的鎖鏈死了,就再也沒有什麼能限製他了!他怎麼能不開心!
林長年不相信皇後會有事:“皇後就算有個好歹,也輪不到山西鎮的指揮使報八百裏加急!皇後不會有事的。這裏麵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韓書榮心裏升起難以名狀的不安,皇後不在朝,徐家就日益猖狂,若是皇後真沒了,隻怕——
百官的心情,大抵就這幾種吧。
當然,還有臣對君的哀痛,還有突力欺淩大梁的憤怒,等等,總是人之常情,不難揣度。
林長年說:“聖人,臣以為此事存在諸多疑問,皇後娘娘若有萬一,為何中路兵馬大元帥不向朝廷稟報?而山西鎮指揮使隻是聽到了一些風聞而已,未必娘娘真的遭遇不測。”
這話聽著,怎麼都像蒼白的安慰。
小皇帝不覺得那是安慰,他認為林長年說中了真相。
對,一定是這樣!姐姐才不會有事呢!
姐姐一定不會有事的!有這個念頭在,小皇帝的身體才漸漸回暖,腦子也開始運作起來。
姐姐既然沒有事,山西鎮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加急呢——任誰也想不到山西鎮指揮使敢拿這麼大的事情扯似是而非的謊言,小皇帝在錯誤的信息之上開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