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明白這一點以後,我把那張卡片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我得承認我這麼做純粹出於無聊:外麵堆了幾尺深的雪,我有好幾天沒有出門了。我想像我是一個偵探,像夏洛克‧福爾摩斯一樣,看著一頂帽子就能夠說出帽主人的為人:
「弗朗茨‧穆勒,十五歲,來自美國。現在作為一個外國人住在德國的杜塞爾多夫,並且顯然還要在這裡住很久——因為那張卡片裡並沒有『期待不久後再見』或者『你什麼時候回來』之類的話。他的生日在聖誕節前後。寫信的人是他的叔叔嬸嬸,但他們在寫那張兼送聖誕祝福的卡片裡並沒提到他的父母,『順致問候』什麼的。這說明他很可能是一個人在那裡。
「在作完了這番令我自己頗為自得的推理之後,我開始不由自主地想像那個跟我同名和同齡的——也許也跟我一樣孤獨的——男孩子這會兒在他杜塞爾多夫韋伯廣場的公寓裡幹什麼:他也許像我一樣無聊地看著窗外的落雪,聽到郵差經過的聲音就暗自激動,希望下一刻就有一封來自遠方故鄉的來信落入信箱。
「那天晚上,我把那張祝福卡片裝進了一個新的信封,寫上弗朗茨‧穆勒在韋伯廣場的地址。然後我又多做了一件事兒:我給那個男孩寫了一封信。
「事到如今,我完全不記得那封信裡寫了什麼了。我隻記得我前前後後起了不下二十遍稿子,一直寫到淩晨……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來了,穿上雪靴,走了一個多鐘頭來到郵局,把那封信用掛號寄了出去。」
電梯裡寂靜無聲。梅拉遲疑地說:「所以,和你通信的那個人,就是他嗎?」
她向站在電梯角落裡的另一個弗朗茨‧穆勒看去;後者似乎不情願和她目光接觸:他那淺褐色的眼睛垂落,看著電梯地板。
弗朗茨說:「是的。」
他看著手中錢夾裡的那張照片。
「這張照片,是他寄給我的,在我們互相交換了將近一年的信,電郵和電話之後。」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層薄薄的透明頁,輕輕地愛撫那個少年蒼白俊秀的臉頰,一如在很多年前他所做的那樣。「在照片的背後,我寫下了他的中間名:多米尼克。我一直用這個名字稱呼他。——而他叫我費伊,隻有我父母才那麼叫我。」
梅拉說:「所以我偷走的……是你的錢。」
弗朗茨微笑了一下。「是的。」他的笑容裡透出苦澀的意味。
梅拉窘迫地說:「我希望……我沒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那一千馬克有什麼特別的用途嗎?」
弗朗茨搖了搖頭。
「也不算吧。」他慢慢地說。
「我帶上了那一千馬克,是因為我沒有別的錢。我父母沒有給我很多零用錢,買一張從瓦埃勒到杜塞爾多夫的來回票就所剩無幾了。那張格林兄弟的紙幣是我祖父給我的堅信禮禮物,所以一直沒有兌換掉。」
「你到杜塞爾多夫去……」梅拉說;她似乎有點明白,又不明白。
「為了見他。」弗朗茨說。
「在通信了一年半後,我提出要見一麵,多米尼克同意了。我們約定在杜塞爾多夫火車站見麵。我太興奮了,在出發前幾乎徹夜都不能合眼,所以那天下午,在弗倫斯堡等轉車的時候,我不知不覺地就睡著了。」
「對不起。」梅拉說。她的藍眼睛快要淌下水了。
「那後來……你怎麼辦?」
「我在火車上發現錢包不見了,就趕在檢票員到來之前,在一個小站倉皇下了車。」弗朗茨說。他的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