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蘇秀文現在是反革命分子的家屬,那個主任就更加明目張膽千方百計地接觸她,經常虛偽地給她打飯送水。有一次剛剛下班,天就下起暴雨,蘇秀文剛巧沒有帶傘,又急於接兒子,站立在單位門口想避過這陣子大雨再走。主任剛巧出來,馬上提她撐傘,非要一起接孩子,蘇秀文無奈也不好意思傷了主任的好心,就這樣接了孩子又送到了家門口。蘇秀文說了許多感激的話,主任卻拿過來蘇秀文的包,說:你抱著孩子不方便拿包,我幫你拿著,送你到樓上。就這樣,他們一起進入家裏。
那天主任想住下來,最後遭到蘇秀文一記響亮的耳光,並且用一把小凳子把他摔打出了屋門。那段時間由於四五事件全國上下反右,各個單位員工天天學習開會發言表態,她們單位也是天天的會議。在一次討論會上,主任在做總結的時候,說蘇秀文是反革命家屬,同流合汙,言論反動,讓大家批判她。
蘇秀文一下子愣住了,她知道是什麼原因,於是就看著主任的眼睛說:我沒有反動,我愛人也是冤枉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主任打斷說:看這個反革命分子氣焰囂張,今天晚上就召開全廠大會,就地批判。又說,決不能夠姑息這個反革命分子家屬的反動言論和她的囂張氣焰。
那天晚上批鬥會後,蘇秀文很晚才接兒子回家,當她拖著疲倦的身體抱著兒子走近家門口時,看到那裏站立著那個猥瑣的主任。看見了蘇秀文那主任嗬嗬一笑說:“我今天也是出於無奈,秀,你不要放心上,你今天隻要留宿我,我,我明天就幫助你平凡。”蘇秀文當時氣的就狠狠地對著他的臉吐了一口唾沫,嘴裏狠狠地罵道:“無恥,無恥至極。”主任惱羞成怒,抬起胳膊用衣袖揩拭了臉上的唾沫,惡狠狠地說:“你等著瞧。”說完轉身離開。
三天後單位貼出文告,開除蘇秀文黨籍,免除行政職務,暫時回家反省自律。蘇秀文愕然,她啞口無言,回到家裏一夜未眠,氣憤的悲痛欲絕。第二天一整天,她像癱瘓了一樣,她覺得自己像被剝光在光天化日之下,恥辱讓她絕望,渾身的血往上衝,窒息讓她喘不過氣來。那一整天她滴水不進,恥辱、憤恨纏繞著她的靈魂。
晚上,一陣敲門聲,蘇秀文從貓眼裏看到是主任。她猛然想起在陽台雜物箱子裏有一把三棱銼刀,一把長長的三棱銼刀。她踮起腳尖輕輕走到陽台拿出銼刀,一隻手緊緊握住那把銼刀藏在背後,然後過去打開屋門讓進主任。
待她關上門,轉身使出洪荒之力就向主任狠狠一刀刺去,直達心髒,頓時血如噴泉,那主任沒有一點反抗當即倒在地上。蘇秀文蒙住了,眼前一片昏暗,看著那噴湧的灰色血液從胸口往上冒,落在身上又流在地上蔓延開來。她蘇秀文這時才清醒過來,知道闖大禍了。她睜著大大的眼睛,嘴巴大張,呆呆地站立在那一堆黑色的血流前不知所措。她渾身發抖,一身冷汗,站立在那裏搖搖晃晃幾乎暈倒……。
後來,她聽見兒子的哭聲,她顫抖著跑到五鬥櫃前從抽屜裏拿出僅有的一張一千元存折和貳佰元現金,那是我們當時的所有家當,然後她撲到床上抱起兒子跌跌撞撞地走出屋去。她關閉好屋門,直奔火車站,買了回省城娘家的火車票。
第二天到了自己的家,看到了自己的媽自己的爸。她對爸媽說她自己要出差,把兒子送回來,望娘親幫忙照看一下。娘親看見女兒帶著外孫子回來,喜出望外,高興都來不及,哪有不答應的。
蘇秀文本來想放下兒子就立即走,現在看著熟睡的兒子,她的心被割裂著。況且感到自己很累很累,就想著在家裏休息一天吧。這一生的最後一天,她沉溺在母親對她的愛和她對自己兒子的愛的享受中,享受了她一生的最後一次人間的天倫之樂。
夜晚,迷迷糊糊朦朧中,她好像覺得自己在一個清澈見底藍色美麗的湖水裏,自由自在地和魚兒一起嬉戲,她輕鬆地含笑和魚兒一起繼續往前遊去。
她一夜未眠,想好了自己的歸宿。
到了黎明,她輕手輕腳地把自己洗漱打扮好,在飯廳的桌子上留下了那個存折和身上所有現金,悄悄打開家門又輕輕關閉了家門。她離開了家,剛剛枴出巷子口,兩個民警拷住了她的雙手。
她沒有實現在湖裏自由自在的夢想,讓她受到了許許多多非人的皮肉之苦。聽說她臨刑前,身上多處筋骨都被打折打斷,已經站立不起來;為了怕她呼喊,竟然殘酷地被割去了她的舌頭。最後,她五花大綁,在兩個刑警的夾持下,在京都大街小巷遊街後被槍決。
一個反革命分子的家屬,一個殺害了革命領導幹部的反動分子,肯定是要受到法律嚴厲的懲罰。”
司徒承德他揚起頭,巴喳著溢滿淚水的眼睛,喉頭像是卡住了什麼,吼嘍吼嘍地喘息,最後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周愚憋著大氣,默默地流淚,不敢動,也不敢出聲,怕驚擾了他。稍後,她給他遞了一杯新沏的熱茶,他點點頭表示感謝,有點歉意地抬起淚眼看了一眼滿麵淚水的周愚,好像這些故事讓周愚她難過是他的過錯似的。
他喝了幾口熱茶,低著頭,低沉著嗓子又開始說:“本來故事到這裏就夠慘的了,可是,可是,就在我平反前半年,也就是我在獄中呆了兩年後,我的兒子在他的姥姥、姥爺家附近的一個幼兒園裏食物中毒,不治身亡。”
他痛苦地扭曲了臉,沉重的頭深深地埋入他大大的手中。
周愚驚嚇的直接出聲的哭了起來,而後她稍微能夠控製住自己的眼淚就帶著哭腔脫口而出的說到:“造化弄人……。”
司徒承德抬起頭,他使勁地搖搖頭,好像要趕走那心中的惡魔,從齒縫裏擠出了一句:“時代捉弄人……!”
好長時間,他們都無法對視或者說話。後來司徒承德挺了挺腰,用雙手使勁揉搓自己的臉,然後強顏麵對周愚抱歉似地笑了一下,周愚看見了嚇一跳,因為那個笑比哭都難堪。
司徒承德悲泣地說道:“哎,過去十幾年了,當人民日報向全中國宣布四五運動是革命運動,我們這些無辜者才得以平反。我從監獄出來,北京對我來說,已經是痛苦的不堪忍受的一場噩夢。物是人非,滿目瘡痍,所以我就毅然地回到我的故鄉,回到這個小城。”
“對不起,讓我引起你這麼多的痛苦……,”周愚抽泣著用哭腔對司徒承德說到。
他則憨憨地扭曲著傷痛的臉一笑,似笑非笑,更加像是魔鬼的笑。他說:“憋了十幾年,說出來也痛快點。其實,有些記憶說不說永遠在心裏,是永遠抹不去、甩不掉的。”
司徒承德喝了一口茶又說:“蘇文秀因為我連生命都沒有了,最後連我們唯一的兒子也失去了,我的生命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可是我還是苟且偷生。想著蘇文秀她一定不願意看到我的頹廢,所以我痛定思痛,為了她們母子兩個,為了曾經和她們一樣遭遇的人,我必須活下去。去幫助那些生命中需要幫助的人,包括幫助那些生活邊緣的人群……。我想,這就是我和蘇文秀共同的願望吧。我必須努力加倍工作,工作到筋疲力盡,心裏才能夠痛快點,才有機會去完成我們約定好的人神兩界的願望,——為了那曾經扭曲的遭遇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