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處聖地,是一個人靈魂的柱子,是連帶著泥土的濃濃鄉魂,是散落在世界各地遊子們的落葉歸根的根。
這幾年薑安一心讀書,不聞不問窗外事,他埋頭在自己的學業中。初中畢業升高中,高中畢業就投入緊張的高考,沒有喘息的時間。
今年高考,他的分數上了一本線,他聽了太多小城的故事,那父親的故土也牽動著他的心,於是他在填寫誌願的時候,第一誌願就填寫了小城的一個大學,那個好像是爺爺曾經任教過的大學。不對,爺爺是校長,應該是爺爺的大學。
拿到那個小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他激動地一崩三跳地跑回家,撞開門就興奮地呼喊:“爹,爹,我考上了,考上了……。”
他突然停止了奔跑的腳步,自己也嚇了一跳。“爹”,這個詞,這個字,人生第一次從自己的口裏被不經意地吐出來,把他嚇壞了,他的心髒在蹦蹦蹦地跳。
那邊樺哥聽見,愣了一下,他站立起來,覺得是聽錯了?還是自己在做夢?他站立起來慢慢轉過身來,看見薑安呆呆地站立在屋子門口,也是心慌意亂,額頭上流淌著汗珠。
薑安看見轉過身來的那張臉,衰老蒼白,深邃的眼睛溢滿了生活給與他的苦難,慘淡的目光裏有那麼一絲期盼,又有一絲憂傷。隻見他雙手合十在胸前,那微微揚起的頭,眼睛不停地巴喳著,好像在控製住眼淚不要流出。薑安的心一下子被揪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好傻,怎麼我唯一的一個親人,我們現在的相依為命……,就被我這樣地擱置起來了?
這時刻,他想著:這個人曾經給了我生命,不管這個生命是罪惡的、是無意間的產物、還是那錯誤的偶然,終究成就了我的生命。而且現在,他是在盡全力撫養教育嗬護著我,我怎麼可以視而不見呢?他心裏明白,現在眼前的這個人是多麼需要我的幫助,多麼需要我的嗬護,多麼需要我的愛呐,多麼想讓自己能夠叫他一聲“爹”。他看見爹,眼眶溢滿的淚水在打轉。
薑安抬起腳跨進屋子,他突然窟通一聲跪在爹的腳下,他仰起頭,像是從肺部發出來的低沉的長長的一聲:“爹……。”
樺哥忍不住的淚水終於衝出了眼眶,他兩隻手溫柔地撫摸著薑安的頭,不聽話的淚水順著他仰起頭的臉上滾落下來。
是悲是喜……?是痛是愛……?他悲苦一生的生命凝聚,——他生命的延續,就在腳下。那麼的真實,那麼的親切。等到他低下頭扶住薑安站起來時,兩個男人響亮的哭泣聲充滿這個小屋子。
樺哥他覺得自己一生的罪孽深重,傷害了多少人哇,眼前的這個無辜的生命,是流淌著自己的血,那濃濃的血脈……。平日裏,他在默默無聲中承擔起一個人的責任和義務,而在內心裏又煎熬著一個殘忍的事實。
——媽媽,永遠在他心中不可磨滅,那血淋淋的一幕永遠定格在他腦海中。樺哥他曾經多少次地和媽媽說:媽媽,原諒我吧,我讓那血脈沾染了強暴的汙血。媽媽,原諒我吧……。可是,永遠都沒有媽媽的應答和原諒。
他一生匍匐在命運的扭曲軌跡上,看著眼前這個生命,不忍直視。但是心裏卻已經在依戀著這個血脈,那流淌著和自己一樣血脈的生命。他們相擁而泣。兩個男人的血管流淌著一樣的血脈,而心裏跳躍著不同的傷痕和傷痛。
相遇的魔咒和糾結還沒有了結,分離的傷痛卻在暗暗地跟進流動。這幾年剛剛習慣了對薑安的關照愛護依托,現在卻要麵對分離。白樺在打理著薑安的行李時想著:現實,擋不住遠走高飛的青春理想,時代給與了他們這個美好的世界,不再是我們那個時代的風暴。
他盡管舍不得這骨肉分離,但是他還是為了讓薑安有更加精彩的人生而高興。
那故土,自己永遠回不去的故土,現在將由這個生命中的延續者去看看,去完成他的心願,樺哥內心感到一些欣慰。
當薑安沿著汪函回去時的旅途前往小城,他薑安已經是整整二十歲。小時候因為母親有病的兩年,曾經中斷了一段上學時間,所以他二十歲才考上大學。
薑安這幾天心裏激動無比,終究是自己第一次獨立的去看世界,終究是第一次去父親的故土,那從來不曾踏上的回家之路;還有那個小汪函,小天使,她現在怎麼樣了啊?那個純潔花朵般的小天使……。
火車站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川流不息的來往列車讓他薑安感動;看到一個站在對麵的孩子的笑臉讓他感動;那飄揚在廣場上的彩旗飄飄也讓他感動……。二十歲的感動的淚水,在他人生啟程中,隨著轟隆轟隆的火車聲飄灑在遠處。
“汪函……,”當他敲響了周愚阿姨的屋門,看見給他開門的汪函時,高興地脫口而出地呼喊起來。
汪函長高了,她身穿白色底子印花的連衣裙,仍然是單純美麗。不對,是更加單純美麗的漂亮小女孩,害羞中一雙眼睛比以前更加明亮。二十歲的薑安伸出雙手一把把十歲的汪函舉過頭頂,一串快樂的笑聲從屋頂傳下來。
“薑安,你怎麼也不提前寫信告訴我們?你是怎麼一個人摸到這裏的?嗬嗬,快快放下她,來,坐這裏……。”周愚高興的語無倫次。
“我是為了給你們一個驚喜,我爹是想提前寫信告訴你們,我想這樣更加好,我提前十天來報道,是想去看看我爹的故土,感受一下他的世界。喔,阿姨,幫助我畫個地圖。”薑安對周愚阿姨說著,一邊把汪函放下來,他自己蹲下來雙手扶住汪函的肩膀說:“給哥哥說說你的繪畫,聽說你的“在公交車上”那幅畫得獎了。喔,好棒!我們汪函好棒喔!”
汪函害羞地說:“那,那……是……,以前……,哥,哥哥看……看我現的,現在的……。”隨即拉著薑安的手到她的小桌子前,拿出畫夾子,一幅一幅地給薑安結結巴巴地講說起來。
晚上,周愚帶他們去吃了牛排西餐,汪函給薑安教如何使用刀叉,薑安給他們講說著山裏的變化和風景。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而然,好像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哥哥像,像鋸肉肉,嘿嘿,。”汪函看著薑安笨拙的切割牛排的樣子,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盡管說出的話語不夠流暢,可是不言而喻的快樂心情,一目了然顯示在她明亮眼睛和粉紅色的臉龐上。他們用他們的語言,很高興地交流著這幾年發生過的一切事情,可以說是爭先恐後地吵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