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社會主義是資本主義逐步發展而進入成熟階段以後的產物。各國資本主義(尤其是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進程和發展模式是不相同的,這決定性地影響著不同國家和地區的民主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程度和運行方式。德國比較文化學家馬克斯·韋伯曾經斷言,由於西方國家近代所發展起來的資本主義形式,即“自由勞動之理性的資本主義組織方式”,在其他地區“從未有過”,至多“略有跡象而已”,因而“在現代西方之外……根本不知道理性的社會主義”,盡管他們也有著“各種各樣社會主義的和共產主義的試驗:家庭的、宗教的、抑或軍事的共產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在埃及),壟斷卡特爾,以及消費者組織”;他們也存在著階級矛盾和階級鬥爭,但“大工業企業家與自由-工資勞動者之間的現代衝突在那些地方則全然不曾有過,因此也就根本不可能存在諸如社會主義這樣一類問題”。韋伯是在1920年去世前夕發表這一看法的,鑒於當時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激烈分化,他不可能不帶有一定的西方偏見,他這裏的社會主義顯然是指作為俄國布爾什維克主義對立麵的中、西歐民主社會主義。但是,他所強調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社會主義運動的表現形態有著決定性影響的觀點,我們是讚同的,並把這種影響作為立論前提展開本節的論述。換句話說,民主社會主義運動主要置身於發達資本主義國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先後興起及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規模、道路和水平方麵的差異,即不同的經濟運行態勢,構成了民主社會主義運動模式分化的一個重要根源。
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興起
商業的活躍和近代城市的建立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興起的最初標誌,商業資本和銀行資本相應地成為資本主義的最早表現形態。大約在地理大發現前夕,歐洲並存著南北兩個經濟世界:以意大利城市共和國威尼斯、熱那亞等為代表的地中海貿易網和以荷蘭、英國為代表的北海-波羅的海貿易網。從資本、勞動、交換等相關問題看,地中海貿易網的繁榮程度遠勝於北海-波羅的海貿易網。但是,隨著經濟的發展和自由勞動生產關係的建立,地中海地區傳統的投合少數富人的奢侈品貿易(香料、絲綢、香水和珠寶)漸漸地被北海-波羅的海地區服務於一般平民的大宗貿易(穀物、木材、魚和粗布)所超越,而15世紀末世界貿易路線的變遷及大西洋經濟的形成則最終決定了南北歐洲的不同命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萌芽最早的地中海地區不得不把經濟世界的領導權讓與了新興的北海-波羅的海地區。
殖民擴張是資本主義早期發展的另一個重要標誌。地理大發現初期,地中海地區的伊比利亞國家曾一度輝煌,在歐洲海外殖民事業中遙遙領先,不過這並不是它們的經濟實力使然,而僅僅是因為它們兼備了有利的地理位置、航海技術和宗教動力。由於缺乏從事帝國貿易所必需的航運業和向殖民地提供製成品的工業,殖民擴張的後果是大量金銀財寶的源源流入,造成國內急遽的通貨膨脹,工資和物價的上漲使伊比利亞國家的工業處於嚴重的不利地位,其產品因成本過高而無法在國際市場上競爭。北海-波羅的海國家的製成品不僅占領了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地市場,而且大量湧入它的本土。當時一位西班牙人無可奈何的抱怨很能說明問題西班牙人在經過漫長而危險的長期航行之後從西印度群島運來的一切,他們以鮮血和努力獲得的一切,外國人輕易、舒適地奪走了,運回自己的祖國。新的研究資料表明,富饒的地中海對推動荷蘭和英國經濟首次起飛所起的作用要勝過大西洋。因此,伊比利亞海外事業的最終結果是進一步刺激了北海-波羅的海地區資本主義經濟的迅速發展,對它們本國來說,海外事業無非是“提供了足夠的財富,以阻擋早該實行的基本製度改革的壓力”。顯赫一時的殖民帝國迅速而無可挽回地走向衰落,地中海地區再一次失去同北海-波羅的海地區爭雄的機會。
因此,從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興起來看,地中海地區曾處於短暫的領先地位,但北海-波羅的海地區旋即走到了它的前麵,成為資本主義世界性擴張的主角(斯堪的納維亞被納入北海-波羅的海體係就是荷蘭和英國最早擴張的一個結果,因為“在中世紀時代,波羅的海可被認為是近在咫尺的美洲”)。在這兩個相對發達的沿海經濟世界中間,是貧窮而落後的內陸地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萌芽被頻繁的邦際衝突和森嚴的關稅壁壘摧殘殆盡。依托於德意誌諸城邦的漢薩同盟(商業城市群體)雖曾一度興盛,但由於它隻在資本主義萌芽階段徘徊,貿易局限於物物交換和貨幣交易,而很少采用信貸,這樣一種落後的商業傳統和停滯不前的經濟同西北歐比較發達的經濟迎麵相遇,其迅疾衰退可想而知。隨後,17世紀的“三十年戰爭”不僅使德國同外麵世界隔絕並摧毀了國內最繁榮興旺的商業中心,而且在德意誌各邦內部出現了一種拚命反對有活力的中產階級興起的政治狀況。“一直到18世紀,工業和商業活動才開始複活”。
上述曆史機緣的差異,對歐洲三大地理區域的社會發展及其社會主義運動的影響是十分巨大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率先發展,使作為它的對立麵存在的社會主義思想在地中海地區和北海-波羅的海地區較早出現,比較完備的早期社會主義學說都是由位於這兩大地理區域的英國人、法國人和意大利人提出來的。在德意誌地區,最初的社會主義則表現為哲學思辨的“囈語”和附屬物,而非直接的社會政治理論。當然,這裏所說的社會主義,顯然不是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或現代社會民主黨人的民主社會主義,而是指資本主義萌芽時期所產生的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一種道義反叛的理論表現,是不具備現實基礎的空想社會主義。但它卻是後者的先驅,相互間的關聯使對後者的研究有必要追根溯源於此。
地中海地區可以說是社會主義的誕生地。基督教的天國理想和宗教法庭的殘暴統治,早期民主傳統的深厚和封建專製的完備,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對自由勞動力的追求和資本家憑借生產資料的私人占有而對勞動者的殘酷剝削,都成了社會主義思想產生的深刻根源。事實上,社會主義從一誕生就以其精神的兩重性而著稱,它“既是一聲痛苦的呐喊,也是一種對正義的博愛精神的呼喚”。可是,社會主義能夠較早地產生並不意味著它一定能夠順利地發展。最初的社會主義總是表現為“觀念形態上”的社會主義,“這種社會主義的理論家不是從社會的演變中尋找解決辦法,而是從自己的頭腦中框構出一個建設理想社會的計劃,來反對悲慘的現實。而且,為了建造這個幻想中的城堡,他們對自己所處的時代究竟成熟到什麼程度都絲毫不加考慮。社會主義這種觀念形態上的特點,那些培育社會主義思想和革命傳統的多樣性,都說明了社會主義是形形色色的。有多少個理論家也就有多少個理論體係”。法國著名馬克思主義曆史學家克洛德·維拉爾的這段論述恰當地描繪了早期社會主義(尤其是地中海地區社會主義)的圖景。沒有現實的土壤作為培基,任何思維的構想都不免萎縮或變態,不免產生太多的分歧和衝突。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最早興起和經濟地位的很快衰落,無疑是給社會主義注入了催生素卻又抽走了它生長發育的養料。過早出現且廣泛存在的社會主義思想由於缺乏逐步發育的經濟基礎的持續支撐而成為一種純粹的政治遺產停留在綿延的文化傳統和思維的空中樓閣之中,致使地中海各國的社會主義運動同它的社會發展一樣,充滿了動蕩、分化和革命激進主義情緒,而以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的高度發展為基礎、以廣泛的社會參與和現實的社會改良為主要特征的民主社會主義運動則長期缺乏合適的社會環境,遲遲發展不起來。
在北海-波羅的海地區,情形就不大一樣了。歐文主義作為早期社會主義的一個流派,其實是發源於地中海地區的社會主義的一個“變種”。它似乎更像一個慈善運動,而不像一個社會運動,因而有的史學家對歐文主義者是否是真正的社會主義者提出了質疑。但不管怎麼說,英國憲章運動、工會運動、社會福利運動以及作為它的分支的斯堪維納維亞社會主義運動,都是在歐文及其追隨者的試驗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費邊社主要領導人之一韋伯說得明白英國社會主義的創始人不是卡爾·馬克思而是羅伯特·歐文,而羅伯特·歐文所提倡的不是‘階級鬥爭’,而是人類皆兄弟的原則。因此,空想社會主義已不僅是作為一種曆史傳統而且還被當作一種現實材料而隨著社會的持續穩定發展融入現代民主社會主義運動之中。北海-波羅的海模式也由於具備如此悠遠而深厚的基礎而成為歐洲民主社會主義運動中最早形成的一個模式。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是同北海-波羅的海地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較早興起和持續發展分不開的。資本主義經濟的優先發展以及隨之而來的巨大的物質利益,進一步強化了北海-波羅的海民族重視現實改良、輕視理論思辨的傳統,並使之作為一個重要的行為準則,滲透到各個社會階級和政治派別的現實活動之中。尤其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是,資本主義發展造就出二支宏大的雇傭勞動產業大軍。他們為了爭取自身的權益,迅速投入了政治鬥爭的洪流之中,北海-波羅的海地區的工會運動以歐洲其他任何地區都不曾有過的規模和速度優先發展起來。在這時候,逐步占據統治地位的資產階級開始作出種種讓步,使政治民主穩步實現,把勞工運動納入了改良的軌道。工黨(社會民主黨)則作為自由黨的後繼者扮演著社會改良運動的主要領導者的角色,同資產階級保守黨相抗衡,民主社會主義運動在工會運動的基礎上迅速走向成熟,並形成了相應的模式。
內陸地區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興起的滯後和曲折及其必然帶來的兩大產業階級的相對軟弱給王權勢力提供了十分巨大的活動餘地。18世紀資本主義經濟活動在德意誌地區複活之後,其發展仍受到邦際衝突的嚴重阻礙,直到19世紀上半葉仍未形成廣泛的基礎。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的任務幾乎是同時擺到了德意誌人民麵前,這是軟弱的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所不能承受的,從而使強大的王朝勢力有了用武之地。以德國為例,其“自由改革”和“社會保障”都是俾斯麥政府的“恩賜”,這不但把德國資產階級置於王朝政權的附屬地位,而且使德國勞工運動從一開始就帶上了拉薩爾式的依附於國家政權的無為、改良和妥協的色彩,非常法時期的短期激進亦沒有擺脫對合法道路的過分熱衷,社會主義思想的最初表現形態——哲學思辨的“愛的囈語”則由於現實經濟基礎的落後而留下了理論背離於實踐的後遺症。激進的馬克思主義在德意誌勞工運動中一度取得統治地位,一方麵是德意誌民族具有較高的理論素質使然,另方麵是非常法時期普遍存在的思想激化傾向的反映,並不能完全代表德意誌社會主義運動的主體特征。事實上,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作為歐洲工人階級第一大黨的德國社會民主黨始終未曾為工人階級的政治、經濟權利發動過像樣的鬥爭,反而對改良主義特別是修正主義體係的完善和傳播起到了其他政黨所無法取代的巨大作用。內陸型民主社會主義就是在這樣的基礎上形成和發展起來的,並以其理論形態的完備、同資產階級保守主義的廣泛妥協以及理論與實踐的經常背離而著稱。
二、經濟發展道路
除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興起的早遲以外,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不同道路對民主社會主義運動的影響也是十分巨大的,同樣構成了民主社會主義諸模式經濟根源的一個重要方麵。簡言之,歐洲資本主義經濟幾百年來在北海一波羅地海地區是持續發展的,在內陸地區呈跳躍性發展態勢,在地中海地區則經過了一條曲折發展之路。
資本主義經濟數百年的發展進程是以三次技術革命為主要標誌的。18世紀下半葉至19世紀初,以蒸汽機、紡織機的發明、改進和推廣為主要內容的第一次技術革命同始發於英國的工業革命相輔而行,互相推動,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西歐進而在全世界取得統治地位奠定了基礎,同時也為社會主義運動的群眾性開展提供了必要的物質前提。19世紀後期開始的第二次技術革命主要表現為動力源的革命,由於內燃機和一係列電力技術的推廣和運用,電力取代水力,石油取代煤炭,內燃機取代蒸汽機,這使傳統工業在地理資源方麵的種種限製被大大地突破了,大批跨地域的大壟斷企業紛紛登上了曆史舞台,壟斷逐漸成為資本主義世界的主要生產方式,資產階級相應改變統治戰略,以收買代替鎮壓,致使社會主義運動中的改良主義思潮日益蔓延開來。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後興起的第三次技術革命,則促進了各種產業的飛速發展,導致產業結構大調整,生產方式的社會化、民主化成為曆史潮流,高新技術的開發和利用保證了企業規模大小並存,互為補充,暫時緩解了全麵壟斷所決定的資本主義製度垂死的曆史命運,並為民主社會主義的改良政策提供了廣闊的活動天地。通過這三次技術革命和200餘年的發展,資本主義各國的生產力水平和群眾的生活水平都得到了令人難以置信的大提高,全世界的麵貌發生了天翻地覆般的大變化。
在資本主義世界範圍內,隻有大不列顛是充分而完整地實現了上述曆史進程。其發展既沒有受到戰爭的破壞,也沒有遭到專製的阻撓,王權和貴族勢力隨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逐步確立而漸次退出曆史舞台,資產階級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逐步發展而不斷取得相應的政治權力,無產階級也根據自己在經濟生活中實際分量的增加而逐漸擴大自己的組織和思想影響力。在這裏,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瓜熟蒂落。盡管從資本對勞動的剝削這一普遍性來看,的確如馬克思所言:“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髒的東西”,但就英國資本主義經濟的特殊發展進程而言,也確實表現出某種穩定持續、和平進步的特征。經濟的繁榮使勞動群眾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一種維護既定秩序的保守心理油然而生,中庸和妥協由此成為大不列顛社會的特質,任何極端的思潮或運動(不管是極左還是極右)都不可能有太大的市場。北歐國家由於相對偏僻的地理環境而沒有趕上第一次技術革命,基本上是在第二次技術革命興起以後才被陸續卷入資本主義發展的浪潮。但地廣人稀且分散經營的小農經濟基礎和異常均衡的階級結構卻使北歐各國很快走上了英國式的平穩發展道路:沒有激烈的階級衝突,置身戰爭漩渦之外,持續不斷地發展經濟,並為各社會階層謀求與之實力相當的政治、經濟地位。這一切為溫和、強大且富有成效的工會型民主社會主義的產生所準備的充分而又獨特的社會環境和物質條件,對內陸地區和地中海地區的民主社會主義者來說,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當然,由於這種持續穩定的發展而帶來的經濟繁榮也容易造成對技術革新的消極態度,抱殘守缺,延緩生產技術和生產結構的合理化和現代化進程,從而妨礙資本主義經濟的進一步發展。英國在第二次技術革命中落後和瑞典在本世紀70年代以後陷入工業危機,不能說與這種“繁榮的桎梏”無關。不過,即使出現了衰退的跡象,北海-波羅的海國家仍一直居於資本主義最發達國家之列,為完備的社會福利製度提供了物質基礎,因而這種衰退並沒有從經濟方麵對民主社會主義運動帶來實質性的影響。
同北海-波羅的海地區不同,內陸地區的經濟發展呈現出明顯的跳躍性。當第一次技術革命在英、法等國興起時,德意誌各邦還由於不斷的戰火洗劫(特別是三十年戰爭)而處於支離破碎的貧困落後的農業經濟階段,沒有統一的市場,沒有統一的貨幣,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發展程度極低。但是,隨著德國的統一和普法戰爭的獲勝,俾斯麥政府抓住第二次技術革命的機會,很快完成了遲到的產業革命並開始了生產集中的過程。德國資本主義經濟迅速發展,到1913年一躍而為歐洲第一經濟強國,工業總產值達到世界總量的35.7%,把昔日的歐洲霸主英國遠遠地拋在了後麵(英國僅占14%)。不幸的是,這一跳躍性發展是畸型的發展,重工業特別是軍事工業的異常強大同普魯士的軍國主義傳統結合起來,德國為爭奪世界霸權,同奧匈帝國一起發動了第一次世界大戰。戰爭的失敗和戰後協約國強加的苛刻條件使德、奧經濟陷入十分困難的境地。雖經過924-1929年的穩定發展,德國經濟到1928年也才勉強恢複到1913年的水平:工業生產為114%(1913年=100),食品生產為90%,人均國民生產總值為98%,1929年爆發的世界性經濟大危機對嚴重依賴外資的德國經濟打擊尤其沉重,各項經濟指標急速下降,到1932年幾乎隻有1928年的一半。可希特勒的上台,法西斯國家壟斷資本主義政策的全麵推行,又使德國經濟獲得畸型大發展。到1939年,德國經濟再次崛起,主要工業產品產量都超過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最高峰的1929年。特別是軍火生產在1933-1939年間增長了11.5倍,超過了同期英、美兩國軍火產量之和。隨著奧地利被吞並和捷克斯洛伐克的淪亡,希特勒政府再次把德國人民和世界人民拖入戰火之中。戰火的摧殘和戰後被蘇美英法四國分占,使德、奧的經濟損失十分慘重,直到50年代末方緩過氣來,開始新一輪發展。可僅僅30年後,德國又一次成為歐洲第一經濟強國,奧地利也從一個落後的農業國躋身西歐發達國家之列。時而迅速崛起,時而跌下深穀,德意誌地區的經濟發展就這樣沿著一條起伏跌宕的軌跡跳躍前進(永久中立國瑞士除外),給國家的政治和社會生活都打上了鮮明的烙印,民主社會主義運動也深受其影響。
經濟發展的滯後使內陸地區工人階級的成熟遠比其他地區為晚,群眾性工人運動的規模和水平受到限製,那種把新的社會思想同舊的哲學良心調和起來的現象成為德意誌社會主義的一個傳統。可與起步滯後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經濟出現了騰飛,產業工人隊伍以超乎尋常的速度擴大著,大量的小資產階級分子被拉入了雇傭勞動者大軍,非無產階級思想在德國工人群眾中有很深厚的心理基礎。並且,俾斯麥政府率先推行了比較完備的社會保障製度,這就把工人拉到了“國家”一邊。社會主義運動若要取得進展,就必須迎合因經濟騰飛和福利擴大而對國家政權抱有依附心理的廣大民眾。改良的社會主義便在這種合適的經濟和社會條件下發展起來,同時得到相對完備的理論指導,而居於統治地位的王權勢力又有意培植這種社會主義來同資產階級相抗衡。以德國社會民主黨為代表的帶有濃厚倫理和改良色彩的社會主義就這樣迅速發展壯大,很快便成為歐洲改良社會主義運動的力量中心和精神領袖。戰爭造成的巨大災難和經濟危機的猛烈衝擊,曾使內陸國家的社會矛盾一度變得十分尖銳,政治激進主義傾向有所增強,共產黨也曾獲得相當大的成功。但總的看來,經濟災難頻頻出現,迅猛發展的國家經濟陡然斷裂,國民屢屢麵臨生存危機,經濟的恢複和發展不斷被置於一切問題的首位,這一切從根本上決定了國民選擇政治代表的經濟化而非意識形態化,激進的共產主義顯然不如溫和的民主社會主義有生命力。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冷戰格局的形成,德奧兩國完全倒向西方陣營,則進一步加大了共產黨的危機,並迫使社會民主黨人政治傾向日益保守化,不斷同資產階級政黨加強合作,首先著力於發展生產力,而不是調整生產關係或分配關係。這就極大地限製了社會民主黨人在社會變革方麵的活動餘地,同時也是內陸型民主社會主義為什麼在理論上信誓旦旦,實際作為卻異常溫和,真正的激進程度不但無法同地中海型民主社會主義相比,有時候連以務實而著稱的北海-波羅的海型民主社會主義都不如的根本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