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兩包中南海天就亮了,沒等到黑眼鏡批假,我就趕去了首都機場。
坐上飛機我才覺得自己衝動了,在哪見麵,怎麼聯係,這會不會是別人的惡作劇,這些眼前的問題我全沒想過。我覺得我在辦一件傻事,但我不知道我還能為誰辦幾件傻事?
飛機到南寧的時候,天氣很不好。我提著行李從國內到達的某出口走出來,一眼就看見了悶油瓶,或者說他黑外衣上的兜帽。我從人流擠到他麵前,等他給我一個解釋,沒想到他麵無表情地對我說:
“跟我走。”
我沒有多說一個字,不知道是不是天氣的緣故,今天的悶油瓶子看起來格外陰沉。
南寧,盡管來了,我對這個城市還是沒什麼概念,每個城市看起來都差不多,除了街上的人還有些區別。出了機場,我們直接去了火車站,公交車不好等,出租車到處繞路,幸好南寧市不大。其間悶油瓶沒有說過一句話,顯然他已經計算好了,等我跟著他走到候車大廳時他把一張去南屏的硬座車票遞給我。
等車的時候我在候車大廳泡了一碗泡麵,南寧下起雨來,我問他餓不餓冷不冷他也不回答。雖然失神對於他來說是常態,但這一次,他顯然丟了魂。
我的焦慮不言自明,可還是把一肚子疑惑壓下去。他可能是受了什麼刺激,沒準現在是在跑路,幸好我帶了足夠的錢,不,他比我有錢得多。開始檢票的廣播響了,我緊了緊背包準備走,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腕。
“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想太多。”
我想說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可是看見他一臉苦大仇深的墨水瓶表情,還是算了吧。分擔別人的痛苦實際上是對其痛苦的莊嚴性的蔑視,我好像摸出該怎麼和這家夥相處的門道了。
一坐上車,這小哥就開始犯困,趁著他放鬆下來的時候我趕緊問他:
“我們去哪?”
“巴乃。”
我從來沒聽說過巴乃這麼個地方,南屏已經是我中學地理知識的極限了。還沒等我想好接下來要問什麼,他已經閉上眼睛了,我歎了口氣,真恨自己出門沒帶瓶起子。
他閉著眼睛對我說:“看好包。”
“好。”
火車穿過一個又一個隧道,偶爾有車交彙,有人起行。打牌說話的聲音開始還在,燈滅後就漸漸消失了,我不知道我何時睡著的,半夜裏醒來幾次,張起靈都醒著。
他的手臂輕輕貼著我,讓我覺得很踏實,想起在機場一眼認出他的情景,心裏有些感慨。如果我不信任他,如果我沒有來,如果我路上出了別的事情,他還要等多久?
到南屏時天還未亮,先坐汽車再轉牛車,一路泥濘很不好走。天乍亮時我看到了遠處林海露白,是幾處小規模滑坡的痕跡,不是新鮮的,小雨一陣陣地灑一灑,我心中有些不祥之感。等我們好不容易來到巴乃已經是下午了,天大晴,甚至還有蜜蜂飛來飛去,但當地人說那是因為蜂房塌了。
我們沒有在巴乃縣城停留多久,吃了一頓飯就徒步往村子趕,等趕到一處廢墟前我們停下了,那是一處塌方後的廢墟,清理了一半。一些說著當地話的村民圍過來,張起靈走過去和一些人說了幾句話,我沒有聽懂。
我一直看著那廢墟,原本應該是一座竹樓,不知道災難發生時裏麵有沒有人。生活用品和泥巴、樹根、山石和在一起,還有壓斷的床,鐵鍋,撕爛的衣服,看著就像一座巨大的墳塋。
張起靈走過來,從另一個角度看著廢墟,對我說:
“這是我家,塌方的時候,姆媽在家裏睡覺。”
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然後一片空白。
當晚我們住在一個叫阿貴的瑤民家裏,看來張起靈回來後一直住在他家。周圍的村民都在幫忙清理廢墟,時不時有人來看他,他誰也不見,交給阿貴接待,自己坐在竹樓的一角悶聲不吭。
屍體早已找到並火化,已經下葬了。我一直在看著他們清理,先挖一遍,女人們把有用的東西撿出來清洗,男人們把能用的建築材料挑出來,其餘的用推土機推到山坳下。晚上吃完飯後悶油瓶給他們結了一些錢,然後蜷起長腿,一個人坐在阿貴的竹樓下麵。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隔著一段距離。竹樓有種特別的香氣,讓我覺得悶油瓶的童年一定有過美好的時候。我有些不知所措,習慣性地摸出一包煙來,在手裏掂了掂,又掏出打火機疊在煙盒上,一起推到悶油瓶手邊,然後爬起來。
“明天要早起。”他說,我點了點頭。
“明天要早起。”他說,我點了點頭。
中南海的煙味有種不地道的甜,除此之外還算甘醇。雞叫的時候他爬上來換衣服,一隻蒼白粗糙的手抓過我身邊的竹竿,沒有看我,也沒有說話。
17
第二天,悶油瓶給了我一本素描本和一支鋼筆讓我裝在包裏。這次我們又去了一個山坳,經過一座湖,在一片空地上有座新墳,碑前擺著花,地上還有紙錢和燒過的香。
碑上有黑白照片,這個女人實在不美麗,也看不出她曾經美麗過,但表情淡泊,目光溫和。我懷著敬重的心情給她的墓碑灑了水,拜了拜。灑水時我注意到立碑人隻有“子張起靈”,她的丈夫呢?已經先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