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日麗, 離開了盤山道的益州後段,風景稱得上山清水秀。

蘇明嫵半身伏搭在車窗,下顎抵著疊放的手臂, 感受撲麵而來的微熱, 路途漫漫,不知不覺間已轉入初夏。

原本她的打算是到了坦順平地,便每隔兩日搭營帳休息, 這樣慢悠悠地回到涼州不會太疲累。

但奇怪的是, 在逐漸靠近的時刻, 她居然有類似於思鄉情切之類的感受。

蘇明嫵沉吟少許,“李泰慶,還有多久, 咱們能進涼州地界?”

她探身窗外, 聲音不高,隨著風飄進車轅上的李泰慶耳朵中, “王妃, 快了, 還有最多半日,王妃可是累了?要不要在沿路尋地方休息?”

“不用, 盡量趕路吧。”

“是。”

蘇明嫵側枕著頭,綠螢跪坐在廂椅另一側,替她揉按小腿, 隨口道:“王妃, 王爺走了那麼多日,不知到了邊城沒。”

“大概是到了?”

李泰慶笑嗬嗬地向後, 閑聊般接過:“王爺的大黑馬, 瞧瞧那彪悍粗壯的雪蹄子, 奴才覺得他們早就到了。”

蘇明嫵微微蹙眉,她記得涼州西北有喚作‘鎖城四郡’的,屬邊塞關鑰,符欒這次直接去的就是那處,不曉得有沒有危險。

應當沒事吧,前世不也生龍活虎地回家來了...

李泰慶聽車廂內沒有繼續傳出聲響,了然道:“王妃,您還不放心王爺?”

蘇明嫵臉紅,忙否認,“沒有。”

“王妃,兩個月打眼就沒了,您不用太想念王爺,您放心,奴才與霍刀問過,王爺不允許任何女子進營地。”

聽到此,蘇明嫵頓覺被冤枉,抬起頭急道,“...我不是擔心這個!”

綠螢在旁笑嘻嘻地嘀咕,“王妃,您剛才還說不擔心的,現在又換了個說法...”

“...”

蘇明嫵這些日子早已習慣他們二人的打趣,輕拍了下綠螢的手,瞟了貼身丫鬟一眼沒再責怪。

其實,她是真的沒想過,這兩個月符欒的私欲問題。

尋常時候,他或許還能看在臉與身條的份上收幾個美麗姬妾,但倘若有公事要辦,他絕對不會分心。

再說,符欒又不是沒有別的女人,府裏不正有兩個天天盯著他想伺候的美妾嗎。

她難道能要求他守身不成,她的父親曾說過最喜歡母親,後來還是納了兩位妾侍,男人的薄情似乎是天性,與生俱來的...

半日後,馬車終於進入了涼州邊界,明明隻是塊雜草叢中的石碑,但是在路過的瞬間,所有人就好像忽然有了支撐的底氣。

這是雍涼王的地方,自然也是雍涼王妃的地方。

蘇明嫵看山順眼,看水順眼,看林子裏破舊的老瓦房,都覺得別有味道。

前世,她囿困於王府的偏院甚少出府,把自己活成了個脆弱的金絲雀。許多消息都是綠螢為了給她解悶,說了她才知曉。

事情可以說,景色卻難以詳盡描述出來。

蘇明嫵將手伸出窗外,眯著眼感受片刻暖風,“綠螢,你看,要入夏了,真舒服呀。”

“是啊,王妃。”

...

涼州統共有九座府城:金城府,天穀府,武威府,隴甘府,黎潁府,漠池府,西昌府,興皋府,驪美府。

府城之下還有各級郡縣,單論屬地不可謂不大。

然而,其中有三城覆蓋有大片沙漠,天氣變幻莫測,占地稀薄的田地貧瘠幹旱,勉強維持當地生計。至於偏往東南的六城則略微好點兒,其中就包括雍涼王平常公事所在的武威府。

武威府在涼州中段,雖王府馬車過了石界,卻依舊要快馬趕好幾日的行程。

蘇明嫵就在這半路來了葵水,腰腹酸疼,琢磨起滋味來,說不出是高興還是難過。

其實仔細想想,她與符欒成親不過兩個月,不是急在一時...哎,可到底是哪來的一股子奇奇怪怪的失落感...

“王妃,您看,我們到啦!”

綠螢樂嗬嗬地掀開車簾,她是第一次出遠門,小手興奮地指著外麵遠方。

從他們這處看去,越來越近的城門,城垣高厚,因沒有設護城河,正中央矗立有兩座高聳箭樓,百格窗孔氣勢恢宏,堡壘瓷實。

箭樓下的匾額陳舊,但上書‘武威郡’三個字依舊筆力蒼勁,端而渾厚。

畢竟是自己的屬地,心情不可同日而語。

蘇明嫵一掃前頭微微的沮喪,整個人都高興了起來。她終於到了,前世明明那麼討厭的地方,現下竟然隻覺得無比熟悉。

“李泰慶!”

李泰慶聽到蘇明嫵喊他,狐疑轉過頭,就看到笑靨如花的王妃,彎著嘴角,眸中有種難以言喻的光芒神采。

他忽地明白了過來,笑著應聲,“誒~~”

“走快點,我們要回家!”

“好嘞!”

***

雍涼王府坐落在武威府的鎣東街,比起京華的三進院,真的是大上五六倍不止。

整座府宅坐北朝南,壯麗宏闊,正門就有五間。四圍築起高牆兼帶有三麵府門,琉璃瓦頂,高有兩丈餘,圍牆內按著中軸線,可分為東西兩宮。

東麵是王爺辦公及平日住所,西麵則是王妃女眷生活的院落,同時也包含著座大花苑:玉露園。園中有專們工匠打理的四季樹花,亭台水榭,乃至重簷碑亭壘石,逼真的假山上有泉水下有洞壑,繁花茂木,奇花灼灼,風景美不勝收。

如今,雍涼王不在府裏,東邊重重雄偉宮殿便都是大門緊閉,連片的黑,與西麵的燈火通明形成鮮明對比。

西宮樟月殿有前後兩殿,淺黃色弧形曲麵的四檁卷棚,粉牆上沿翹起簷角,裝飾有對稱的雲彩木雕。朱門紅窗三樘六扇,端的是雕梁繡柱,富麗堂皇。

因為雍涼王妃喜歡空曠的大屋子,管家便隻吩咐在後殿內擺設長條不透的屏風,將之大略分為內外,輔以精致瓷飾點綴,看起來尤為清爽優雅。

初初入夏,雨水豐沛,屋外長廊落下陣陣細雨,屋內角落的錯金離獸熏爐,正在嫋嫋熏香。

紅酸枝鑲貝雕花拔步床上,女子裹住軟被,玩弄著紗帳掛的剔透珠簾,發出清脆的叮咚悅耳動聽。

蕙香端著銅盆進門,輕聲道:“王妃,奴婢伺候您起身...”

“不用了,擺著吧。”

“是。”

蘇明嫵伸手掩口打了個嗬欠,她到王府休息了三日,連日的疲憊今天才好不容易散去。

她在被子裏鼓湧了會,留戀萬分地掀開,然後披了件外袍,先行用粗鹽牙具漱洗,她的那堆淮南竹鹽估計和銀霜碳都在馬幫的行囊裏,等李泰慶取回來才能用上。

綠螢被她吩咐出去辦事,加之現在住的地方大,管家勸說半天,塞了個丫鬟進來,就是以往常給符欒燒茶的婢女蕙香。

到底是沒伺候過她,看到她睡到午時就慌得不得了,還以為王妃睡暈過去,差點去喊王府大夫過來,鬧了烏龍。

至於前世她住過的那個小小偏院,因著離前麵大門近,她吩咐李泰慶,將它打造成了庫房,專門用以盛放她采買回來的新奇玩意,小矮腳馬也暫時養在那處...

到了傍晚酉時,綠螢終於出現在殿門外,她於門口解下蓑衣,撲棱小跳跺了幾下,將身上的水珠抖落,然後才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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