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宮為他們的小表弟慶祝世子冊封大典的時候,風無昧下意識地站在了東蘺夏樹的旁邊。
跟西門冬裏生活的那段日子裏,他時常會聽到他談起他那幾位親如骨肉的兄弟們。可是每每西門冬裏提起夏樹時便是一副極黯淡的神色,常常語意含混,盡量避開他的話題,這又讓風無昧產生了極大的好奇心。
憑心而論,風無昧不太喜歡穆逢春,因為他有些市儈,為人又世故。但是對蕭若離,他也不怎麼親近。蕭若離很危險,雖然他總是笑臉迎人,武功又很高深,但風無昧知道,蕭若離這樣的人比穆逢春要可怕千倍。穆逢春隻是個真小人,蕭若離卻是個偽君子。如果得罪了他,你根本想不出他會用什麼手段來對付你。最有可能的是,就算他把你賣了,你還可能正在傻乎乎地幫他數銀子。
所以,看到東蘺夏樹的第一眼起,風無味就立刻對他產生了莫名的好感。
「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入神?」東蘺夏樹突然將眼睛睜開,懶懶地將身坐直,用手拂去落在他身上那些如紫色絨絮一樣美麗的合歡。書頁被風翻亂了。夏樹眉峰微皺了一下,翻動著手上的書頁似乎也沒了看下去的興致。
「我在想,你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風無昧站在他的身邊,雙手抱胸麵色沉靜地說。
「你看到的是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吧。」東蘺夏樹牽動著唇角微微一笑,轉動椅輪,將椅子轉過來,跟風無昧正麵相對。
風無昧看著他腿上搭著的薄毯,他知道,薄毯下蓋著的是一雙自膝以下空空如也的褲管。
「我隻是在好奇。」風無昧抬跟,對上東蘺夏樹一雙如黑夜般烏漆的雙眸。「好奇什麼樣的人心胸可以如此寬大,原諒一個深深傷害過自己的人,並且居然可以與之共許未來。」
「……」東蘺夏樹沉默著,手指輕輕撫摸著光滑的書麵。「聽蕭若離說的?」
「西門說,你們兄弟四人是家人,家人的家人當然也是一家人。所以至親的家人間不應該有所隱藏。」
東籬夏樹無聲地點點頭。
「蕭若離告訴南宮秋實,南宮秋實告訴西門,西門告訴了我。」
東蘺夏樹笑了起來道:「果然,隻要有人在,這世上便沒有能成為秘密的秘密。秋實跟冬裏都是聰明人,他們可能早就猜到了,隻不過是借若離的口確證而已。」
「我覺得你很不可思議。」
「是嗎?」東蘺夏樹仰起頭,陽光透過合歡樹的葉縫灑在他的臉上,刺花了他的雙眼。東蘺夏樹雙眸閉起,將頭靠在椅背之上,「無昧,你告訴我,如果換作是你遇到我這樣的事,你會怎麼做?」
「怎麼做?」風無昧鎖著雙眉,低頭想了想,「不論如何,就是不會像你一樣原諒他。」
東蘺夏樹頭微微偏轉,微眯的雙眼由下而上側著臉看著風無昧。陽光在他臉上一掠,烏色的眼珠立刻反射出一道攫人的光芒,隨後那一點光芒沉入眼底,又變一雙平靜無波的明亮雙瞳。
「無昧,你覺得這陽光美嗎?」
莫名的一句讓風無昧愣了愣。東蘺夏樹伸手像要抓住那從葉縫中漏下如金線一般的光芒。
「很多東西,不是人們想握就能握住的。佛說人人曆世,是為遍嚐苦厄,修今世而求來生。可是來生很遙遠,隻有現在才真實可見。」東蘺夏樹緩緩閉上了雙眼,紫色的合歡撲簌簌再次落滿了他的衣襟,「人生何其短暫,為什麼要執迷過往而傷人傷己呢?我原諒他,其實也是在原諒自己。過去的事情如果成為了枷鎖,那麼未來還會有什麼可期待的呢?」
「楚天行真是好福氣。」風無昧轉過身,看著池麵上粼粼波光。
東蘺夏樹笑了笑,將手中的書卷蓋在了臉上。
「西門,你說……人生中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突然聽到風無昧這麼問,西門冬裏怔了一下,然後笑了起來。捏捏他的鼻子,西門冬裏用自己的額頭頂了頂他的,笑著說:「別人的我不知道,可是我的就很清楚了。我最最重要的事情當然就是可以跟風無昧相親相愛地過一輩子啊!」
桌上燭火發出爆裂的「嗶剝」聲,跳動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有些不太真實。風無昧很認真地看著西門冬裏。
「你今天怎麼了?」身子向後略撤了撤,西門冬裏有些擔心地看著風無昧,「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不是。」風無昧搖了搖頭。「我隻是一直在想,如果你是楚天行,而我是東蘺夏樹,我會不會原諒你?」
西門冬裏雙眉一蹙。
「好端端的想這些做什麼?」
「我想來想去,就算夏樹說的很有道理,可是我一定還是無法把事情放開。」風無昧手托著腮,看那跳躍著的燭花,「我的心胸可沒那麼寬大。」
「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機會的。」西門冬裏笑出聲來,伸手把風無昧抱在懷裏,「我疼你還來不及呢,怎麼舍得傷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