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遊客並不太多,有幾個孩子追逐著彼此的腳步大呼小叫地跑來跑去。
我想要放肆地狂歡一把,來不及脫下鞋子就踩進海水裏去,和那些嬉戲著的孩子一樣在冰冷的海水中踩啊跺啊,發出快樂的尖叫聲。
青灰色的天,偶爾有幾隻海鷗疲憊地掠過水麵,低低地盤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流下眼淚,夕陽像雨水一樣濺落在大海中,用一種溫暖的光芒籠罩著我沾滿淚水的臉。
然後我整個人撲進大海裏,興衝衝地朝宮嶼招手。
“快來把我帶出去,我要被大海吃掉了!”
上岸的時候那幾個孩子衝我做鬼臉,宮嶼拉住想要衝過去扮魔鬼嚇唬他們的我,一路把我拉到車裏讓我換好衣服才可以出去。
我乖乖地換上幹淨的T恤,打開車門,看見宮嶼正背對著我倚在車窗上看著遠方。
我們拿著一包薯片在海邊坐下來,我的頭發濕漉漉的,滿是海水的鹹味。有一隻同樣濕漉漉的大狗溫順地經過我們的時候,我對宮嶼說:“很久以前我來過這片海,是高考後的夏天。那時候還遇見一個大男孩兒,他以為我要自殺,撲騰進海裏把我扛了出來。”
我倚在宮嶼的肩膀上笑得發抖,“那個男孩兒可真傻啊。”
其實那時候的我根本就沒打算自殺,我隻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想要活在這個世界上。
海水一點一點漫過腳踝,膝蓋,拍打著胳膊,一直到湧上胸口。每往前多走一步,對死亡的恐懼也就多出一分,於是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想死,雖然談不上多想活著,但至少不想就這樣死掉。
“後來呢?”宮嶼饒有興致地問我。
“後來那個大男孩兒就一直陪著我,我們兩個都被海水淹得渾身濕淋淋的,像兩隻擱淺在海邊的海藻。直到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說我要回去了。他跟我揮手說再見,好像還對我說了一句什麼話,可是當時我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根本就沒聽見。到現在我還好奇那個大男孩到底對我說了些什麼。”
宮嶼說:“記得回家的路嗎?忘記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
“什麼?”
“記得回家的路嗎?忘記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當時我對你說的就是這句話。”宮嶼溫柔地對我說,“那個以為你要跳海自殺的大男孩就是我。”
他的聲音像是被誰施了什麼神秘的魔法,這個聲音帶動著周圍微涼的空氣,在我的周身形成一個巨大而溫暖的屏障。
我們靜默地對望著彼此,天上最後的那些光芒在我們身上緩緩地流動著,然後宮嶼突然綻放了一個孩子般透明的笑顏。
冬天來臨的時候,在爸爸的一再要求下我終於還是搬到了他家。
“女兒出嫁前當然要在家裏過一過懶散放縱的生活才行啊。”爸爸時常這樣對我說。
搬家的那一天晏城下起了初雪,天地間昏昏暗暗分不清晝夜。
李阿姨早早地把我的房間收拾妥當,我隻需要帶幾件衣服就可以住進去。房間在二樓,是家裏最寬敞的一間,朝陽,淡粉色的牆,像個巨大的兒童房,很幼稚,但很溫馨。
不用上班的時候我會帶著阮陶和阮瓷一起下樓玩雪,阮陶對雪有一種癡迷的喜歡,她站在雪白明亮的天地裏咯咯地笑著,吐字不清地喊:“雪——雪——”
每個周末的清晨,李阿姨都會陪著爸爸一起到附近的河邊釣魚,將厚厚的冰層砸開一個洞,兩個人緊緊地挨著彼此坐在那裏等魚兒上鉤。
有一次她陪爸爸釣魚回來的時候染了風寒,不停地咳嗽。爸爸自責地坐在沙發上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這時候阮陶和阮瓷的尖叫聲就從二樓愉悅地傳進我們的耳朵。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衝她們小聲地喊:“噓——媽媽不舒服要睡覺,你們不要吵。”
然後整個屋子就都安靜下來。
爸爸也安靜了。
還有李阿姨,她安靜地站在那兒,眼淚一顆一顆地落下來。
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時候,她問爸爸:“阮晟,你聽見了嗎,雲喜剛剛叫我媽媽。”
阮瓷站在樓梯口衝我微笑。我對她做了一個鬼臉,你看大人就是喜歡小題大做。
緊接著聖誕節就要來臨。公司在放假前通知了我們兩個好消息。首先是鹿嘉的最新作品《凝眸》已成功打入暢銷榜榜首,並將登陸台灣書市,而《霜塵》也將第三次下廠加印。
第二個好消息則是宮嶼憑借極具中國古典風格的最新作品《鶴》再次轟動日本,收到了日方出版社的盛情邀請,將於新年過後赴日舉辦讀者見麵會。
為此我們一群人決定在聖誕節那天團聚在“五月”為宮嶼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