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著,慢慢覺得胸口很悶。
李阿姨繼續說:“但是現在,我們都覺得應該告訴你,你也大了,懂事了,有些事情大人不應該一味地瞞著你。”
“她得了什麼病?”我平靜地問,腦海裏忽然閃過很久以前我們在咖啡館見麵時她的病曆掉在地上的那一幕。
“乳腺癌晚期。醫生說,恐怕是熬不過今年夏天了。”
“什麼意思?”我瞪大眼睛,“什麼叫熬不過今年夏天了?不就是生病了嗎,她那麼有本事,就把自己治好啊!她不是很有本事的嗎?得了個癌症而已,怎麼會熬不過今年夏天……”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對我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當頭一棒。因為太突然,連悲傷的情緒都沒辦法好好醞釀,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根本就沒辦法消化理解這件事情,所以我徹底地慌了,亂了。
李阿姨看著我,悲傷地說:“你爸爸現在受了很大的打擊,他覺得……覺得是自己當初放棄了你媽媽才讓她現在這麼不好過,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心思顧慮到你了,雲喜,對不起……看來我不該這麼唐突地來跟你說這件事,可是……我覺得你該和你爸一起來麵對這個問題,因為你媽媽她現在非常非常需要你們的支持,我想,生病的時候,隻要有家人陪在身邊,痛苦就會減輕很多……你原諒阿姨的自作主張好不好……”
我勉強地點了點頭,聲音幹澀,“阿姨,謝謝你告訴我,我會去看她的,雖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願意見到我。”
李阿姨拍拍我的肩膀,溫柔地說:“傻孩子,哪個做母親的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孩子呢?”
我仍是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李阿姨臨走前囑咐我不要太難過,去醫院的時候回家一趟,她會給我煲點湯水,自己家熬的總比外麵買的要衛生健康。
我感激地衝她笑笑,始終發不出一點聲音。
李阿姨離開以後,我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強迫自己快點入睡,可是翻來覆去卻再也感覺不到一絲倦意。
又是一夜未睡,大腦像個墳崗被挖掘機粗魯地挖掘。
我想起十四歲那年的冬天,晏城下著十年難遇的暴風雪。路麵過膝的積雪導致交通癱瘓,車輛無法前行,學校緊急取消了晚自習,讓學生可以在天黑以前盡快地安全到家。
那天是阮雲賀來學校接我放學,因為打不到車,兩個人牢牢地挽著彼此的胳膊在大雪中低頭前行。晏城的冬天天黑得特別早,沒走多久四周已是黑壓壓的一片。
快到家的時候,我看見遠處閃著一束橙色的光,漸漸走近時才看見是媽媽打著電筒來迎我們。
“媽——”
我們齊齊地喊了她一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阮雲賀腳下一滑,重重地跌倒在雪地裏。
“小賀——”
媽媽在遠處焦急地喊了一聲哥哥的名字,明顯地加快了腳步朝我們跑過來。就在這同一個瞬間裏,不知道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我也下意識地讓自己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我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耳邊灌滿了從喉嚨裏傳出的不可思議的呼吸聲。
然後媽媽跑過來,緊張地把阮雲賀從地上扶起。她關切地詢問他有沒有摔壞,順便看著一動不動地趴在雪地中的我,不耐煩地說了一句:“雲喜,快起來。”
雪無聲地落下,我的胸腔被某種奇異的空虛填滿,類似於委屈、羞恥,以及對自己深深的厭惡。這樣的空虛像兩團火焰,在大雪紛飛的夜晚灼傷了我的眼眶。
我想著這些微不足道的往事,不知不覺間,眼淚已經落了滿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我已經睡了一覺醒來,也許我沒有,總之當我疲憊地睜開腫脹的雙眼時,周圍的夜是寂靜的。窗外一點聲音都沒有。